卡片商店就在兩個街口外,這個距離別說是跑步,連走路都花不上五分鐘,加上韓月緒保證小滴的運氣有如神眷顧,伊耳謎相信自己今天之內一定能回得了家。

兩個街口,五分鐘的路程,能出得了什麼意外?伊耳謎是這麼想,但現實偏偏就與人作對,他們才剛走離咖啡廳不到兩百公尺,一群男人便衝上前將他們團團包圍。伊耳謎一眼就看出他們是暗殺目標的餘黨。

當下他第一個想法是:太好了,我還擔心被丟在暗巷的那一個撐不了太久,他們主動送上門正好,全部打殘就能聯絡雇主了。活捉的要求就是麻煩。

第二個想法是:啊,不對,我現在已經不需要這筆錢了……但是職業道德還是得遵守。

接著他注意到身旁的視線,這才想起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。小滴的眼神有很明顯的詢問意味,伊耳謎頓時有些尷尬,他無視眼前這些男人的叫囂,開口解釋道:

「我這次的目標是一個集團。」

小滴點了點頭,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「全部都可以殺掉嗎?」

伊耳謎權衡了半秒,在甩掉麻煩以及維護揍敵客的名聲中,最終還是傾向了後者。

「不,他們得是活的。」

「我明白了。」

身影一晃,哀號聲響起,沒幾秒鐘他們的腳邊滿是痛苦掙扎的壯漢。小滴習慣性的叫出凸眼魚,接著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不是在進行任務,而且這些人也沒死。

「對了,凸眼魚沒辦法清掃活物。」她小聲的自言自語。

伊耳謎上下打量小滴,回憶著她剛才的動作,開口說:「妳變強不少。」

他審視的目光毫不掩飾,但好脾氣的小滴沒有生氣,而是偏了偏頭,以理所當然的態度道:「當然。雖然我跟富蘭克林關係很好,但光是這樣沒辦法成為幻影旅團。」

「說的也是。」

「對了,我還沒向你道謝。」

「道謝?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你的建議才有了凸眼魚。」

伊耳謎一開始不清楚她指的是什麼,當那台吸塵器的眼睛轉了兩圈,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,他才會意凸眼魚大概是它的名字。

吸塵器有名字實在是有點……還是說它其實算是念獸的一種?因為還在對話中,伊耳謎並沒有過分糾結這個問題,而是簡單的回應:「沒什麼,只是一點小建議罷了。」

「但我確實是因為那些話才有所突破。」

伊耳謎將視線轉向了小滴,後者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。

「謝謝。」

語氣誠懇而認真。伊耳謎覺得自己好像很少聽見來自他人的道謝。小滴的長相並沒有改變太多,他能輕易的透過眼前的她,看到過去那個小女孩。

當年他也在旁邊觀戰,雖然沒有從頭看到尾,但也大概知道她為何落敗。老實說,伊耳謎當下有點不滿,畢竟她的對手是揍敵客家的偷懶王糜稽,小滴怎麼說都比他認真,最後卻得到這種結果。

一分耕耘不一定會得到一分收獲,但努力永遠不會背叛自己,伊耳謎一直這麼認為,也因此他分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。小滴怎麼看都比較強,糜稽的勝利不過只是僥倖……伊耳謎一邊這麼想,一邊走進了森林。

這裡是通往揍敵客家本宅的其中一條路,但是路途相對遙遠,位置又偏僻,大部分時候他們不會走這一條。但今天對伊耳謎來說不是大部分時候,對另一個人也是。

在他的印象裡,小滴一直是安靜、話不多的小女孩,眼裡有不少思緒流轉,但說出口的少之又少。對於這樣的孩子來說,獨自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消化失敗,算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吧。伊耳謎觀察了一會兒,她沒有哭,只是皺著眉頭盯著泥地,好像上頭寫著什麼哲學問題般嚴肅。

伊耳謎覺得自己不是管人家閒事的類型,事實上他也真的不是這種人。但也不知道為什麼,自己當下非但沒有離開,反而快步走了上去。

或許因為情緒不佳,小滴一直到伊耳謎距離自己只有三步之遙,才注意到動靜並抬起頭。

「妳用全力了嗎?」

意料之外的問題以及來者,讓小滴瞪大了眼,腦袋空白好幾秒才開始消化這個問句。伊耳謎以為她沒聽清楚,因此重複了一遍,並且試圖解釋得更清楚。

「剛才的比賽,妳已經用上全部的實力了嗎?」

他劈頭上來就是這麼一句話,換做其他人肯定會猜想他是不是特地來挑釁自己,但小滴不是這樣的人,她很單純的按照字面意思解讀這句話,因此面不改色的點點頭。

她承認自己的失敗。

「這沒什麼道理……我不認為妳會輸給糜稽。」

「但結果就是如此。」

除了不自覺向下飄移的視線,以及輕飄飄的尾音外,小滴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,但這足以讓伊耳謎看出她的不甘心。

他輕輕蹙起眉頭,同樣垂下視線開始回憶剛才的對練,仔細的分析思考過後,一臉認真的說出結論:「我認為妳的問題在於缺乏有效的攻擊手段。」

小滴點點頭,對於這個結論並不意外。

「師傅也這麼說。」

「妳是什麼系別?」

「具現化系。」

「為什麼沒有用武器?」

伊耳謎問出了關鍵的問題。

小滴對於這個問題同樣不感到意外,她像是早有準備搬,慢條斯理的回答道:「我不知道該怎麼選擇,所以師傅讓我試過大部分的武器……但我在使用武器上沒有多少天分。」

這個答案其實有點詞不達意,畢竟天分並不是一切,勤能補拙的道理想必小滴也明白,因此問題恐怕不是「不知道該怎麼選」。伊耳謎想了又想,最後推測道:「妳不敢隨便選?」

小滴眨了眨眼,思索了一下自己的狀況,然後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。

這是很合理的想法,畢竟具現化某項物品並不是簡單的事,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會使用這項武器,他理解她不敢輕易做出決定。

但是,因為不安而不願做選擇,自然也不是什麼好選擇。

「妳不一定得從武器中做選擇。」

小滴一臉疑惑。

「對一流殺手來說,任何東西都會成為武器。」伊耳謎彎下腰,隨手拔了一根細長的雜草,斷面參差不齊,但他毫不在意的將那根草甩出去,下一秒,一根比他上臂粗兩倍的樹枝落地。「形體不是重點,重點是使用方式。」

小滴緩緩瞪大眼。

「有道理……」

「強烈的慾望會成為修練念能力的養分。妳一開始為什麼想要學念?學了念能力之後又想怎麼做?」

伊耳謎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單調,就像是拿著書照著唸出來,只有抑揚頓挫,沒有感情。小滴心裡覺得很有趣,不知道他牙牙學語時是不是也這麼說話,但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逝,她並沒有抓住,因為現在更重要的是自己。

她低下腦袋,認真回憶自己的過去,沉澱心裡的想法。在這短不算短的時間裡,伊耳謎沒有出聲催促,而是靜靜等著她的答案。

數分鐘後,小滴緩緩抬起眼,看著眼前的人開口說:「我想……清除掉某些礙眼的東西,不想再成為誰的負擔。」她的語氣堅定。

伊耳謎看著她,臉上依舊沒有表情。

「是個好方向。」他這麼說。

一陣短暫的沉默後,小滴突然瞪大眼,接著露出了燦爛的笑容,以從未有過的興奮語氣對著伊耳謎說:「我懂了!我知道該怎麼做了!」

這話很顯然不是對著伊耳謎說的,只是他剛好站在眼前罷了,因為她話一說完便飛也似的衝了出去,壓根兒沒管對方的表情和反應。她轉身跑離這森林,直奔桀諾的房間,沒過幾小時,桀諾便答應讓她出師了。

當時的小滴滿腦子都是要盡快回到流星街,除了桀諾之外她沒跟任何人打招呼,就連伊耳謎跟了她一路都沒發現。

 

「那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建議罷了,是妳自己找到答案。」儘管回想起當時的事,伊耳謎也沒有改變說法,甚至連語調都沒有變化。

小滴覺得若是自己再次提出反對,這些感謝之詞將流於客套,因此便點點頭,結束了這個話題。但是,她還有個放在心裡許久的疑惑。

她有種預感,如果錯過了今天,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知道答案了。

「當時,為什麼特地跟著我回流星街?」

這句話說出口後,他們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,但伊耳謎知道自己不自覺的抿了下唇,而且他希望對方沒有察覺。

有時候伊耳謎會覺得,自己心裡好像放著一個箱子,箱子是開著的,上面蓋著一塊長布。箱子裡裝著什麼?他不知道,但知道如何得到答案。很簡單,動動手就行,箱子一直都放在這裡。可是伊耳謎不曾抬起手。

他總會撇一眼這個箱子,然後轉身離開。對他來說,知道或不知道都無所謂,不妨礙生活,他不一定需要箱子裡的東西。

怎料小滴輕輕的一個疑問,卻猛地揭開了長布。

見他遲遲沒有回答,小滴歪了歪腦袋,開口問:「不想回答?還是不能回答?」

「都不是。」伊耳謎下意識的反駁。

他接著感到有些懊惱,明明自己只要點頭就行,這個話題就能結束,長布會再次落在箱子上。

小滴沒有出聲催促,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看,顯然在等待他的答案。她那認真的模樣逼得伊耳謎不得不去思考。

說真的,為什麼會跟上去?答案伊耳謎自己都不是很確定。當下的他想法很單純,他知道小滴在流星街有個必須擊敗的人,那是她來到揍敵客家的理由。他對小滴的成功毫不懷疑,所以想看看這個努力家成功的模樣。

同時,他也有些好奇,這次的勝利能不能讓她再露出笑容。當然,有沒有都不影響,他也只是有點好奇罷了。

答案是沒有,她還是如同記憶裡那樣,面上波瀾不驚,眼底很多想法和思緒流轉。但伊耳謎不覺得可惜,反而覺得她這樣也不錯,聽話、安靜,但並不愚昧。

為什麼?也沒什麼,就只是好奇罷了。

明明答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,但不知為何,伊耳謎卻說不出口。

這樣的狀況很少發生,他一時之間慌了陣腳,經過數秒鐘的沉默才開口說:「只是對幻影旅團感到好奇。」

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理由,奇怪的是在聽見這個答案前,小滴並不覺得他對幻影旅團有興趣,但她依舊點頭表示理解。就像她一直以來認為的,她對伊耳謎並不太熟悉。

為了要逃離這種尷尬,伊耳謎一語不發的舉步前行,他想小滴大概會靜靜的跟上。小滴沒有,她看著一地哀嚎的壯漢,疑惑的問:「你不帶走他們嗎?」

他不得已只得停下腳步,回答她這個問題。

「沒有必要,我都要離開了。」他想了想,開口補充:「雇主支付的是遊戲幣,我用不上。」

「是嗎?我以為你會試著和雇主談判,讓他支付現實貨幣而不是遊戲幣。」

伊耳謎微微睜大了眼。

這……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想法!總是心如止水的伊耳謎,此刻的心情是罕見的興奮,他一方面對於小滴靈活的想法感到讚嘆,另一方面則對自己的不知變通感到懊惱。失而復得的收入讓他心情愉悅,甚至完全忘了剛才的尷尬,開口就要表達自己對這個主意的讚美。只可惜他才剛張開嘴,小滴接著說的話便讓他臉色一沉。

「我以為你不會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,看來是我想錯了。」小滴不只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,甚至還相當認真的自我反省。

這讓伊耳謎更加不爽了。他知道大部分的人對自己抱有誤解,他多半不放在心上,只有愛錢這一點讓他感到不滿。一般來說,他也會沉默著讓話題就這樣過去,畢竟他人的理解毫無意義,辯解也就多此一舉。

但是,不知道為什麼,這個當下他就是覺得心裡過不去。

「我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是財迷。」伊耳謎提出抗議。

這意料之外的反駁,讓小滴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。

「你不是嗎?」她反問,眼裡滿是好奇。

「……剛剛續杯的單是我結的帳。」伊耳謎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。

他語氣裡的不滿太過明顯,小滴沒見過這樣的伊耳謎,不由得呆愣的看著他。大腦接收與先前認知截然不同的訊息時,處理的過程會比平常耗時,而小滴本來就是反應要稍慢一點的類型,因此她只能沉默的盯著伊耳謎。後者顯然將這陣沉默理解成別的意思,當小滴終於理解他想表示自己也有大方的時刻,伊耳謎便像投降般鬆口說:「好吧,我承認自己確實是喜歡賺錢,但這跟吝嗇是兩件事。」

「……有人說過你吝嗇嗎?」

是沒有,但他們只是沒說出口罷了。伊耳謎頓時覺得啞巴吃黃蓮。

小滴對於他這樣的反應感到新奇,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淺笑。

看來仰望和平視的角度果然還是有所不同。她心想。

她嘴邊的淺笑讓伊耳謎不由得愣神。不知為何,他想起媽媽和爺爺偶爾會掛在嘴邊,讓他開始考慮成家的建言。平時他只覺得這是長輩千篇一律的叮嚀,但今天他突然覺得這個提議或許不壞。

他回憶著剛才咖啡廳桌上的飲品,韓月緒和瑪奇都是玻璃杯,只有小滴面前放的是瓷杯。他開口問:「妳喝咖啡,對吧?」

突然轉變的話題讓小滴感到疑惑,但她沒有提出,而是點點頭回答:「如果加牛奶的話。黑咖啡太苦了。」

「我也這麼認為。」

「為什麼這麼問?」

「只是想問妳,離開遊戲後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。」伊耳謎想了想,補充道:「當然,我會買單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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