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對勁。

宮侑這傢伙真的不對勁。

他最近和自己對上眼的時候,時不時會紅著臉別開,或者鐵青著臉生氣,但更多時候他是一臉的糾結。

自從上次在辦公室抓狂暴走之後,他就像是突然變成一個只會回答標準答案的魔像,做什麼事都規規矩矩,彷彿行走的騎士教科書。

例如他現在總是會跟在自己斜後方20度,距離1.5米,就跟他最一開始一樣。佐久早問他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,他就微笑著說這是標準的距離和位置。

佐久早叫他不必這樣,改回原本的模式他比較習慣,宮侑就說因為現在他的情況更加危險所以恕難從命。

理由非常合理,但怎麼看都是推託的藉口。

又例如現在,佐久早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用餐,他就堅持站在自己斜後方,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坐下來一起吃。

雖然因為宮侑最近都這麼安分,他的研究取得了飛速的進展,這兩天應該就能呈交上去,但他心裡還是總覺得怪怪的。

佐久早真的不懂,難道被魔法師讚美騎士精神,對騎士來說是一種羞辱嗎?

他暗自嘆了口氣,習慣性伸手從桌上拿起搖鈴,原先從來不曾產生變化的透明搖鈴,卻在接觸到佐久早的手之後開始轉紅,從握把處發出幾道電流,最後轟的一聲,變成了一個燒焦的搖鈴。

宮侑看得瞠目結舌,但佐久早卻皺了皺眉,用習以為常的語氣說:「壞了,該送修了。」

「這玩意兒從來也沒響過,還要修嗎?」

「嗯,他不響才是正常的。」

宮侑滿臉的疑惑,但他此刻還是沒搞清楚要怎麼樣跟佐久早對話才是「正常」的,為了避免和對方交談,宮侑選擇不繼續追問。

見他今天似乎願意多說幾句話,佐久早試著開口說:「你坐下吧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「沒關係的,我站著才方便警戒四周。」

「你要一直這樣到什麼時候?」

宮侑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說:「我一直都這樣啊。」

「……你一直都這樣?」

佐久早那一臉「聽你在放屁」的表情,讓宮侑心虛了一秒,但他依然嘴硬的說:「這不就是騎士該有的樣子嗎?」

「……」

佐久早在對他使用坦白的魔法,以及將他扔出去眼不見心不煩之間,選擇了嘆了一口氣。

今天就算了,明天再跟他說吧。

結果別說是明天,三天過後他還是沒有恢復正常,也沒有絲毫願意好好交談的跡象。

最後佐久早忍無可忍,在離開研究室前猛地回過頭,朝宮侑快步逼近。宮侑的反應飛快,他在佐久早回頭的一瞬間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對,心中的警報瘋狂亂叫,他立即向後撤退,嘴裡同時嚷嚷:

「你、你要幹嘛?等等,你這樣我很為難!」

「……」佐久早依然步步逼近。

「你有話好好說,犯不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吧?」

「……」佐久早依然步步逼近。

「慢、慢著,我、我是和平主義者,我堅決反對暴力的!」

「……」佐久早依然步步逼近。

「談談,我們談談!你千萬別動粗!」

宮侑喊完這句話,背部就抵上了冰冷的牆壁,他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。驚慌到忘記要確認環境,這對騎士來說可是致命的失誤。

碰的一聲,佐久早雙掌用力拍向牆面,將宮侑困在雙臂之間。他利用身高優勢,居高臨下的俯視他,冷笑了一聲說:

「談談?你現在想到要跟我談了?」

明明武力值高於對方,可佐久早那散發著冷意和煩躁的表情,卻令宮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險。他咽了咽口水,陪笑著說:

「可、可不是嘛……」

「好,我們談談,你最近到底怎麼搞的?」

「……我最近不是很正常嗎?」

「呵,我看你還是不想談吧。」

「也不是這麼說,我只是……」宮侑的視線左右飄移,怎麼樣也不肯跟佐久早對視。

他們都是身材高大的男性,這個姿勢讓彼此間的距離太過靠近,佐久早的呼吸近在咫尺,這個事實讓宮侑的腦袋一團混亂,半天也沒組織出一句像樣的話。

「只是?」

「我只是覺得,我、我……不對,我們……」

「我們怎樣?」

佐久早用僅剩的耐心等待他的回答,但宮侑有個腦子一混亂,想到什麼就什麼都往外說的毛病。於是他憋了半天,最後像豁出去般說出口的是一句:

「我們之間也就是任務上的關係,沒有什麼好談的吧。」

現場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。

完了。

說出口的那一刻宮侑就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完了。他戰戰兢兢的抬起頭,看見了佐久早那冷冰冰的眼神,彷彿雪山山頂終年不化的寒冰,讓人看著就不禁心裡發寒。

宮侑的背脊頓時沁出一層冷汗。

當他想要開口解釋的時候,對方也同時將手收了回去。壓迫感蕩然無存,但他卻覺得呼吸更加困難。

佐久早的耐心徹底用罄,他臉色陰沉的彷彿能滴出墨。

「既然你這樣想那正好,我的研究今天就結束了,剛才元也已經去提交報告了。從今天開始,你不用跟在我旁邊,任務結束了。」

 

「我是傻子嗎?我怎麼會這麼說!」宮侑悲痛欲絕的將杯子用力放上桌子,發出砰的一聲巨響,在宮侑面前的是身著純白廚師服的宮治。

「我都已經懶得說了,那杯子你還是乾脆點買回去吧。」

「我怎麼偏偏在那個時候嘴巴動的比腦子快?我平常明明不是這種人啊!」

「不對,你平常其實就會這樣吧。」

「我難道是混球嗎?怎麼會說出那種話?我明明不是這樣想的!這下可好,佐久早肯定討厭我了!」

「他不是本來也沒多喜歡你嗎?」

宮侑猛地收起沉痛的表情和淚眼,直起身子一本正經的對宮治說:「不對,他本來應該對我有一點好感,畢竟他都願意在垃圾分類上做出讓步了。」

「……不是,你這人是分裂嗎?昨天來還張口閉口佐久早那個混蛋,今天來主詞就完全不一樣了。」

「我也不知道啦……」宮侑萎靡的趴在桌上,「我想離他近一點,但又怕他靠我太近;我想多跟他說說話,又擔心他覺得我這個人很無趣。好不容易鼓起了一點勇氣,只要對上他的一個眼神就又消失的蕩然無存──我這輩子就沒這麼孬過!」

「這倒是真的。」

「一樣都是喜歡,劍術就簡單多了……只要付出就會有回報,只要不死,還能拿起劍,就算受傷也只會變得更強。」

宮治愣了愣,「被你這麼一說,兩者好像沒也沒那麼不同。」

「這兩者哪裡一樣?」

「只要還能拿起劍,就算受傷也只會變得更強。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你想像一下,如果你現在去跟佐久早告白然後被拒絕。」

「我憑什麼就會被拒絕?」

「然後你不死心一直糾纏他,他一直對你視而不見,直到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,於是嚴厲的制止你,甚至揚言只要你再靠近他,他就把你變成青蛙。」

「不要講的煞有其事!我憑什麼要沒尊嚴的糾纏他到這個地步?!」

「到那時候你雖然是瀕死,但總歸是沒死。這樣你不是也會變得更強嗎?」

「不是,所以你到底為什麼覺得我一定會被拒絕?」宮侑現在的表情氣的像是要跳起來咬他,「這樣到底哪裡能變得更強?!我都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好嗎!」

「你只是被這個佐久早拒絕,但只要你沒死,總會遇到另一個佐久早,屆時你有了這次的經驗,不就會變得更強了嗎?」

宮侑傻愣愣的看著宮治。

「好像……還蠻有道理的欸。」

「沒錯吧,我也覺得,所以你快去告白吧。」

宮侑再度趴回桌上,唉聲嘆氣的說:「不要……我現在不想要下一個佐久早,我就想要這一個!」

宮治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。

「那你就別賴在這裡!至少也得跟他道歉吧?」

「我有想過要不要買個禮物向他賠罪,但我不知道該送什麼,魔法師的心思都太難懂了!」

「這倒是。」這一點宮治不得不認同他。

說著的同時,他眼角餘光瞄見一個身材壯碩的白髮男子,宮治靈光一閃,連忙開口叫住那個即將遠離的身影。

「木兔前輩……木兔前輩等一下!」

聽見叫喚聲的木兔倒退著走了回來,看見廚房裡的兩人,他驚奇的揮手向他們打招戶:「喔!宮氏兄弟!難得你們兩個都在!」

「真是罕見,前輩你怎麼在皇宮?」

「下午有第三騎士團跟第一騎士團的交流,我提前進宮確認狀況。想說有陣子沒見到赤葦,剛剛去跟他打了個招呼,現在正要去第一騎士團。」

木兔很自然地走進廚房,開口問:「所以呢?你們找我有事嗎?」

宮侑避開了自己那一點不純粹的小心思,簡單的說明了自己跟佐久早之間的矛盾。

「原來如此,你要跟佐久早賠禮道歉啊。」

「是啊,所以就想問問前輩你跟赤葦的相處經驗,因為魔法師的心思實在太難揣測了。」

「沒錯,他們總是在想一些很難懂的事。」木兔一臉認真的點頭認同,接著他偏頭思考了一下,緩緩開口說:「赤葦啊……好像沒什麼參考價值欸,我印象中不管送赤葦什麼,他都會心懷感激的收下。」

「真的?」

「是啊,不管送什麼給他,他都會心懷感激的吃完。」

「……」

宮家兄弟互看了一眼。

宮治不確定的開口問:「木兔前輩,你只送過赤葦吃的嗎?」

「嗯,畢竟沒有比吃的更好的禮物了吧?」木兔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,好像這是什麼大家都知道的常識一般。

宮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
「確實如此,不愧是木兔前輩。」

「這時候不該認同他吧!」

「侑侑你也懂吧?你不是也會送吃的給佐久早嗎?」

「我?我沒送過啊。」

「騙人,我剛剛跟赤葦在魔法師宿舍的餐廳裡都聽到了!」

「他這麼挑剔,我是有多想不開才會主動送吃的給他?」

見宮侑一臉茫然,木兔皺起眉頭說:「好奇怪啊,難道是我聽錯了?不不不,他們明明說是第二騎士團的大人啊……」

「這個話題就算了吧!」見話題越跑越偏,宮治連忙開口導正:「木兔前輩,你回憶一下,除了食物之外,你就沒送過其他的東西嗎?任何東西都行。」

「嗯?食物以外的禮物……」木兔皺著眉頭歪著腦袋,那苦惱的模樣彷彿這是什麼天大的難題。正當宮侑想著是不是別勉強他,自己想辦法比較好時,木兔突然瞪大眼,大聲的說:「啊!確實有一次,那次赤葦還特別高興。」

「你送了什麼?」

「長袍。」

「長袍?」

「魔法師都會穿的那種?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那有什麼特別的?」

「大概是因為他隨口說長袍舊了,該找時間去買條新的,然後我在街上看到覺得不錯的款式,就買來送給他,所以他特別感動吧。」

「原來如此……」宮侑和宮治皆露出了醍醐灌頂的表情。

木兔得意洋洋的點頭,「他會那麼高興大概是因為那個吧……」

他們三個人同時說:

「自己隨口說的話被記住……」

「因為很實用,自己不用買新的!」

宮侑和木兔異口同聲,他們的眼神散發著光芒。

宮治滿臉嫌棄,覺得自己果然不應該浪費時間在他們身上。

「治治,你剛剛說啥?太小聲了沒聽清楚。」

「沒事,我什麼都沒說。」

「有吧?你剛剛是不是說記住什麼?」

「沒有,所以豬侑你打算送什麼?」

「這個嘛……前幾天他剛好有個東西壞了,不過真的要送那個嗎?我總覺得那東西沒什麼用。」宮侑的表情很是糾結。

「什麼東西?」

「一個搖鈴。他平時就擺在桌上,時不時會拿起來晃一下,但我從來也沒聽它響過,根本不知道那東西的用途是什麼。」

「不會響的搖鈴?那東西擺著能……喂!那邊那一個!怎麼又是你?」

宮治猛地皺眉,對著不知何時走進廚房的人大吼。他顯然覺得這件事比這個話題重要,連話都沒說完就離開,一邊走一邊怒罵道:「這都第幾次了?你是聽不懂人話嗎?就跟你說辛香料不能隨便收進來!」

宮侑看著宮治走過去,覺得他發脾氣也是理所當然,那個人上次也犯了一模一樣的錯誤。光是他看到就有兩次,誰知道平常錯的有多離譜。

「一個透明的搖鈴嗎?」

木兔的話拉回了宮侑的注意力,他訝異的開口問:「木兔前輩,你知道那是什麼嗎?」

木兔點點頭,篤定的說:「知道啊,那個東西我看赤葦用過。他說魔法師都有一個,那是驗毒用的。」

宮侑先是愣了下,接著說話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度。

「驗毒?!」

「說是驗毒有一點誇張啦,但也差不了太多。一般人體內是沒有魔力的,但魔法師體內的魔力量卻遠高過於普通人,少部份我們習以為常的香料會對魔力起反應,魔法師要是吃了就有可能喪命。搖鈴就是檢驗香料用的,鈴響了就代表裡面有魔法師不能吃的原料。」

宮侑的表情有些迷茫。

「但我從來沒看過其他魔法師使用這個道具……」

片段的記憶一閃而過,彼此串聯,一個猜想隱隱浮現在腦海。

木兔一臉理所當然的說:「是啊,因為魔法師平常不會使用魔法道具。唸唸咒就能做到的事,犯不著多帶著一個道具吧?他們通常只有在需要節省魔力的時候才會使用,這麼多年我也只見赤葦用過三、四次。」

限制魔力量的宿舍、對魔法師來說是劇毒的香料、損壞的魔法道具、以他的名義送出去的餐食、屢次犯錯的見習廚師……

宮侑鐵青著臉跳起來,大吼一聲:「治!木兔前輩!抓住個那偷運香料的廚師,他跟爆炸案事件有關!」說完他也不管那兩個人的反應,拔腿就衝出廚房。

他將劍氣纏繞在腿上,用畢生最快的速度奔向魔法師宿舍。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不夠快,拚了命的用力蹬向地板。明明這一段距離對他來說並不算遠,但宮侑卻覺得呼吸困難,心臟好像快要爆炸了。

快點……再快一點……早一秒都好!

他才剛發現自己喜歡這個人。

他才剛下定決心要鼓起勇氣。

他還沒告訴他,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。

要是就這樣失去這個人,自己的餘生大概會在不斷的後悔中度過吧。宮侑不禁這麼想。

這樣的人生……

「說什麼我都無法接受──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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