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hat's in a name?

「人類真是可悲的生物，越是自己所沒有的東西，就越想得到；越是拿不到的東西，手就伸得越長。」

神威還記得，當陽光灑落在吉原的土地上時，自己是第一個撐著雨傘，來到生命走到盡頭的鳳仙身旁的人。

「夜王所缺少的，就是陽光。鳳仙老大，你不是因為太陽而感到飢渴。其實你，是因為沒有陽光而覺得飢渴吧。雖然比任何人都要疏遠嫌棄，卻也比任何人都來的更羨慕焦急，一切都是為了夜兔絕對無法得到的陽光。」

神威微笑著，看著鳳仙的身體逐漸碎裂，看著他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小。

「不是冰冷的戰場，而是生活在溫暖的陽光下。絕對不會消失的……那眼神裡的光芒。因此你為了奪走那些光芒，把女人帶進自己所處的黑夜裡，將她們帶往這個永夜的國度裡。」

「而且你對這始終不會消失的太陽，又恨……又愛。」

神威回想起他們在春雨時共處的時光，一方面對於鳳仙即將死去感到感慨，覺得歲月實在太過無情；另一方面又對於他的腐朽墮落感到不滿，認為這是他咎由自取。

最後他在想，不知道凰雲對於鳳仙的死訊會有什麼反應，有沒有可能回來春雨一趟？

應該會吧，畢竟她是24孝女。

當神威得出這個結論時，躺在屋瓦上，早已無法動彈的鳳仙也輕笑出聲。

「愛？你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個字眼的，神威？」

那是他一貫的，輕蔑不屑的冷笑。

「你應該最清楚，在我身上是看不到那種東西的。如果你走的跟我是相同的道路……神威，你和我是一樣的，只曉得作戰。想要的東西全部靠奮力戰鬥去取得，看不順眼的人，也是奮力戰鬥將對方擊敗。」

「不管愛與恨，都只知道以戰鬥來呈現。神威，你遲早會明白，當你年邁再回顧自己所走過的路時……那條路上，什麼也沒有。」

鳳仙的聲音越來越微弱，但是奇妙的，他所說出來的話語仍舊很清楚，一字一句的敲在神威的心上。

「就算是真正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，也沒有手去擁抱它，只能夠張開利爪。越是想將它抓過來，爪子就陷得越深，你的手伸得越長，它就離你越遠。」

「不對，我跟你不一樣。」

他低著頭看著鳳仙，表情認真、語氣平靜的說：「我追求的不是太陽那種東西，也不會把她禁錮在黑夜裡，因為她只有在藍天白雲下才會散發出我所喜愛的光芒……她只適合那樣自由的活著。」

說著說著，神威露出了他一貫的微笑。

「諷刺的是，那個字眼可是不懂愛的你，唯一的女兒教會我的呢。」

或許是神威說的話，讓鳳仙想起了自己的孩子，他原先逐漸失焦的雙眼，竟然在一瞬間又變得清明。

見狀，神威收起了笑容。

「鳳仙老大，你本來也擁有自己的月亮，即使在永夜中也能散發光芒的月亮。要是好好把握，也不會迎來今天的結局吧。」

「哼，你這個毛孩子怎麼會懂。」鳳仙冷哼了一聲，然後再次看向了奪去他生命的艷陽，「真心渴求的東西，是無法用理智去衡量的。」

「不，我懂喔。」神威說的很肯定。

「是嗎？」

出乎神威意料，鳳仙笑了。

不是那種從鼻腔裡哼出，鄙視又自負的冷笑，而是像個普通的父親，想著自己女兒時，會自然流露出的溫和微笑。

「在老夫看來，凰雲那個孩子什麼都好，配你還真糟蹋了。」

「這我很清楚。」神威點點頭。

「不過這也沒辦法，誰知道那孩子看中了你什麼……單就這一點來說，老夫相當後悔讓你上了船。」

「別說是鳳仙老大你，我也不懂凰雲看中我哪裡，不過我向來不做沒必要的煩惱。」

「那個孩子就交給你了，我們這對沒用的父母沒能給她的東西，就只好拜託你了。」接著，鳳仙揚起了張狂的笑容，瞪著神威說道：「在我看來，凰雲那孩子可比你強多了，要是你敢傷害她，她可完全有本事殺了你的。」

那笑容飽含了他對凰雲的驕傲。

神威再次露出了微笑，「鳳仙老大你應該學學我，別做沒必要的煩惱。」

這是他跟鳳仙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不知為何，神威現在躺在地球的廢墟裡，身上壓著大大小小的碎石，眼前是一個吸取星球能量為生，所以怎麼都殺不死的怪物，他卻在此時莫名的想起了鳳仙死之前跟自己的對話。

不，或許不能夠算是莫名想起，畢竟那段對話還挺應景的。

其實神威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很狡猾。

明明自己會詢問凰雲的過去，但卻不願意讓她過多接觸自己的。

那時候講的那些話，一方面是希望她不要再逃避，另一方面卻也是想讓她暫時離開春雨。接下來自己必須和過去做個了斷，他不希望她也參與其中。

萬幸的是，這段時間凰雲一直在外奔波，所以對於春雨接下來的動向來不及深入了解，所以自己才能這麼輕易的將她激怒，讓她離去。

現在也是，對於其他人召回凰雲的要求，他總是置之不理。

因為這是一個，他自己也不確定能不能活著回去的戰場，他不希望凰雲也站在這裡。

歸屬沒了再找就好，命沒了一切可就結束了。

這麼一想，神威就又覺得自己真的很差勁。

明明在鳳仙死前，面對他露出那麼自信的樣子；明明在凰雲面前，笑著向她保證過自己不會隨便死去。

結果現在卻在這種地方，面對真正的怪物。

即使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，說這個人很危險，要他快逃跑，但他卻沒有順從本能離開，反而在一次次被打倒之後，又一次次的站了起來。

但是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。他做為哥哥，再怎麼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一頭扎進危險裡，然後置之不理吧。

凰雲肯定能理解的，但她肯定也會因為自己的隱瞞而發火的。

嘛……這也沒辦法，她憤怒的理由很充分，要是立場相反自己搞不好會更生氣。

這次如果能夠回去，再好好向她道歉吧。

這麼想著的神威，撐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，然後他看見了直奔戰場的一道身影。

她從虛的死角竄出，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敵人的虛，冷不防的被她一腳踹進了旁邊倒塌的廢棄建築裡。

「神威，你真是超出我的想像……居然三番兩次的設計我。」凰雲手裡拿著傘，身上穿著第七師團團服，看著神威露出了冰冷的微笑。「那些刺激我的話，是故意要讓我離開的吧。」

「……為什麼妳會在這裡？」

「那是誰？」

察覺到神威的臉色有異，神樂看著眼前陌生的女子開口問。

腦袋現在還在當機狀態的神威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，所以神樂只好看向了站得較遠的老爸。神晃看著女子的表情有些訝異，但眼中的疑惑卻也讓神樂明白，他對這名女子所知也不多。

「這是什麼笨問題？我是夜兔，站在戰場上需要什麼理由？」

她的話讓神威瞬間回過神。

他瞪大了眼，對佇立在戰場中央的凰雲怒吼：「笨蛋！為什麼要來？這個對手跟以前可完全不同！」

「你才是笨蛋！」

聽到神威竟然還敢對自己發脾氣，凰雲這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，瞪著他破口大罵：「要是你現在死在這個地方，你要我去哪裡找一個跟你一樣的？你憑什麼在做出那種事之後，在說了那些讓人混亂的話之後，擅自跑到這種地方玩九死一生的遊戲！你以為你是誰啊？！」

凰雲這番話讓神威愣住了。

一旁的神晃似乎理解了什麼，他瞠目結舌的看著凰雲，然後再僵硬的把腦袋轉向神威。神樂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，但她很想幫這個敢指著神威鼻子大罵的人鼓掌。

「我會站在我自己所選擇的戰場上，就算是你也別想阻止我，笨蛋團長！」

凰雲說這些話時，精緻漂亮的臉蛋上有著堅毅和戰意，淡黃色的眼中有道光芒熠熠生輝──那是在很久以前，他們站在灰暗又充滿血腥味的戰場上時，一瞬間就吸引住神威的眼神。

在那樣的眼神前，沒有人能夠說出反對的話吧。

於是，神威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，開口說：「這話可是妳說的喔，眼前的傢伙可是超乎想像的怪物，要是死了也怨不了誰。」

神威難得無奈的表情，讓凰雲忍不住笑了。

「呵，無所謂，反正我們第七師團也不是第一次幫你這個任性的團長，收拾這種超混亂的攤子。」

「凰雲，那些話其實挺直白的，不至於讓人混亂吧。是妳太膽小了才會聽不懂。」

「吵死了！明明就是你老是把話用氣人的方式說，就不能好好講話嗎？」

此時虛從廢墟裡站起，瞬間來到凰雲的面前，一把朝她揮出了手中的刀。雖然角度很刁鑽，但凰雲靈巧的跳開躲避攻勢，緊接著神威遞補了她的位置，再次一腳踢飛了虛。

凰雲落地，面對著敵人擺出了警戒的架式。

「大致上的情形我聽猩覺說過了，敵人是不死之身對吧？」

「嗯？看來就是那傢伙洩密的吧。」

「你要是敢動我的線民我一定跟你沒完沒了。」

虛再次從廢墟中站了起身，像個沒事人一樣露出微笑，伸手拍掉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碎石。

「你和這傢伙打的時候，大概就跟我跟你在曠野打的時候一樣。」

「那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就是覺得你很難搞的意思。你看著，換個方式打就能輕鬆一點。」

說著凰雲就獨自衝向了虛。

敵人是不死之身，手上拿著武器而且實力不明，凰雲沒有貿然與他進行肉搏戰，而是抽出了雨傘進行猛攻。

舞動著武器並不是夜兔的專長，面對武士日夜鍛鍊的劍道，凰雲自知沒有勝算，因此她接下了對方幾招之後，伺機引導對方向下揮劍，而她則是抬起腳一把從刀根踩斷了對方的武器。

在她的腳力之下，刀碎成了無數塊金屬。凰雲立刻回身揍了虛的臉一拳，手下確實傳來了骨頭粉碎的觸感，但虛卻仍是笑著。一瞬間便明白攻擊無效的凰雲，驚險的躲開了他以劍柄為武器揮出了重擊，然後一把向後退開。

「因為我是劍士，所以就破壞我的刀嗎？」

「沒錯，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怪物，不過人類的身體強度跟夜兔沒得比，肉搏戰我才有一點勝算。」

在不遠處看著凰雲和虛打過一招一式的神樂，疑惑的問著表情嚴肅的神威：「那個人是誰啊？那麼強的人怎麼會甘願成為你這個笨蛋的部下。」

神威看著前方的戰況，微笑著說：「就說矮個子連眼界都狹小。」

「你說什麼！」莫名其妙被嘲諷一番的神樂，憤怒地瞪著他。

「她可是甘願成為我的部下喔，只不過我不要。」

「你不要？那給我當部下好了。」

「不行。」神威答得毫不猶豫，「如果說長兄如父的話，她以後可算是妳的長輩，怎麼能給妳當部下。」

神樂疑惑的偏頭，總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大消息，但她卻沒聽懂。

「太天真了，這裡是戰場，武器要多少有多少。」

虛丟下了手中的刀柄，一把從後方抽出了天道眾插在地上的權杖，刺向了還未能重整架式的凰雲。後者索性順著自己仍未收回來的力量倒下，險險躲過了這一擊，然而虛卻也立即反握權杖，一把毫不留情的朝凰雲刺下。

「真巧，我也這麼覺得。」凰雲張狂的笑了。

早在決定倒下躲避時，她就已經猜到這一擊，因此她側過頭收起腿，雙手撐地一把用力從下方踹飛了虛。

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的虛，直直地落在了同樣插在地面上的權杖。利刃刺穿了他的身體，混著血液發出森冷的銀光，他以體重被串在地上，然後咳出了一口血。

「不死之身我也遇過幾個，你們這種命有無數條的，跟我們這種命只有一條的，對於環境的敏感度差得多。」

「原來如此，妳似乎是不同類型。」虛收起了嘴邊的微笑，以冰冷的眼光看著站起身的凰雲。「但是，一切都只是徒勞。」

說完，他便無視自己身上的傷口，硬生生折斷了刺穿了自己的武器，落地之後再冷靜的將它從體內拔出。期間它連眉頭都不皺一下。

看到這驚悚一幕，凰雲連忙向後退開，她皺緊眉頭，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說：「嗚哇……還真的是怪物，這傢伙連痛覺都沒有嗎？」

「所以我不是說了嗎？這傢伙跟以前的對手完全不同。」神威不知何時來到了凰雲身旁，用帶了點幸災樂禍的語氣說。

「妳有什麼計畫嗎？」

「沒有，就只是用自己擅長的打法，邊打邊拖延時間，看這傢伙血條什麼時候歸零。」

「什麼嘛，虧妳來的時候說的自信滿滿。」

「我只說了這樣打起來會比較輕鬆。」神威不滿的語氣，讓凰雲淡淡的斜瞄了他一眼，「這種消耗戰你打起來很快就死了，要不你退下吧。」

「凰雲妳還真敢說。」

此時虛再度衝上前，他身上的傷口早已完全癒合，用彷彿不會倒下的軀體，朝他們揮出了一擊。他們同時向上跳開，而他的另一隻手卻也早已有所準備，從旁邊朝在空中沒有施力點的兩人揮出拳頭。

凰雲重心向下，身子一縮的躲過了這一擊，神威則是採取防衛姿態，扛下了這一拳，也因而被打飛至一旁，撞擊上了廢墟。

雖然接連兩擊都被躲開，但虛仍流暢的將未成功的第一擊轉彎，往凰雲身上招呼。凰雲當機立斷的旋轉身體，雖然無法完全躲過這一擊，但卻已卸掉對方半成的力道。她順著對方的力道落在神威附近，腹部中了一拳但損傷不大。

「看吧，我說的是事實，你們屬性相剋啦。」

「真是讓人不爽。」神威一邊嘟囔，一邊站了起來。

凰雲笑了笑，想起了他們第一次上戰場。

「打消耗戰的話，就別想著要扛下對方的攻擊。真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，居然還有機會這樣教你戰鬥」

「我有我自己的作法。」

「隨便你。我爸說過星海坊主一家打架靠的是本能。」說完她衝著神威露出了挑釁的笑容，「他說的沒錯，確實不怎麼動腦。」

神威額上爆出青筋，然後緩緩的笑了，笑得可燦爛了。

「既然妳這麼說，那這趟回去就試試吧，這次吃飽了再打。」

「不要，我跟你屬性也相剋，打起來很吃虧。」

說著他們再度衝向了敵人，儘管知道效用不大，卻仍舊揮出了拳頭。

凰雲其實不知道他們打了多久，只知道他們在敵人身上留的傷口會在瞬間癒合，然後自己身上的傷會一點一滴的累積起來，讓自己的動作越來越遲鈍。

但是不能停下來，一旦停下動作，他們就得全部死在這個地方，一個也逃不掉。所以他們就不斷重複著衝上去攻擊，攻擊無效，然後遭到反擊，再次攻擊，攻擊仍舊無效……這樣的循環裡。

最後天空突然出現了一隻犬類，牠昂頭一聲長嘯，天空出現了一道法陣，虛的表情也終於開始產生變化。銀髮的武士將他逼入絕境時，他們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，一擁而上的殺掉了這個怪物。

一切就這麼落下了帷幕。

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地球而三天未曾闔眼，接著又跟不死之身的怪物大戰了一番，凰雲一回到春雨的戰艦上就立刻昏死過去。

凰雲和神威大戰了個兩天一夜，還能嘻皮笑臉的當天就跑去挑釁他；獨自一人毀掉了春雨五艘艦隊，也能撐著傷痕累累的身體，回到船上接受治療。這樣一個強悍的存在，突然在大戰過後一語不發的倒下，當場嚇壞了不少人。

正當眾人認為她肯定是受了相當嚴重的傷，手忙腳亂的要找醫生替她治療時，那面部朝下呈趴臥的身軀，卻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。

那規律又綿長的呼吸，一聽就知道睡得很好。

「阿伏兔，我可以揍她嗎？」

神威站在旁邊，面帶微笑但卻捏緊了拳頭。

渾身是傷的阿伏兔哭笑不得的說：「還是算了吧，要是她醒來之後發現，你們估計又得吵架了。再說，你算計她的事，她可還沒跟你算呢。」

「真是拿她沒辦法。」

神威一把將睡得不省人事的凰雲抱起，大步走向醫護室，藍色的絲帶隨著他的動作而晃盪。

 

「所以，我們為什麼特地跑來這裡？」

凰雲坐在大樓頂樓的邊緣，背對著城市的街景，藍色的髮帶隨著微風飄揚，大雨過後的烏雲也隨之散去，陽光灑落在這繁華的城市裡，也照耀著他們。

這裡是他們挖走虹之夢的大樓，自從虹之夢被偷走後，這個花園也就失去了管制的意義，現在成為了熱門的觀光景點。只不過因為連日的大雨，讓這個露天花園乏人問津。

「因為這裡有我想看到的景象，只是不確定能不能看見。」神威坐在凰雲的旁邊，微笑著說：「而且，有些事差不多該做個了斷了吧。」

他們坐在屋頂角落的圍牆，各自撐著雨傘各踞直角的一邊，因此即使是坐在彼此旁邊，視覺上來說更像是面對面。

「說的也是。」凰雲點點頭。

「凰雲，這次出門去了哪裡？」

「我先去清遠那邊蹭他的飯吃，找豹崽玩耍了一陣子。」

「好玩嗎？」

「其實滿無聊的，而且你也知道那裡太陽很大。不過日子很閒適，很適合退休生活，可以建議給阿伏兔。」

「阿伏兔這麼怕熱，他不會喜歡的。」神威說這話的表情很是認真。

想到阿伏兔每次喊熱時的厭世表情，凰雲忍不住嗤笑出聲。

接著她收起笑容，繼續回答剛才的問題：「從清遠那裡離開之後，我去找了我媽，跟她說了一些……我早就該告訴她的話。」

「結果呢？」

「講完之後爽快多了。」凰雲露齒一笑。

他們兩個相望著沉默了幾秒，凰雲才接著開口：「抱歉，那時候對你發了這麼大的脾氣。」

「你說對了，我一直在找藉口，為我父母、為我自己找藉口，這樣我就能說服自己，他們不是不在乎我，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你說的沒錯，是我太懦弱了，所以才害怕去面對自己的想法。但是，唯獨有一點你說錯了。」

「哪一點？」

「我並沒有因為害怕失去，所以即使擁有了也假裝不需要。我只是太傻了，所以一直沒發現，自己尋尋覓覓的東西，其實一直都在自己身旁。」

說完這些之後，凰雲先是停頓了一下，接著對神威露出帶有歉意的溫和微笑，輕聲說：「對不起，沒注意到你伸出的手。還有，謝謝你。」

神威沒有回應，他坐在白色的牆垣，翹起二郎腿，隨意的將傘搭在肩頭，隻手撐著下巴。他的背後是一片被雨水清洗過的藍天，色澤如同他的眼眸一般乾淨而透明。

然後他看著自己，露出了開懷的笑容。

清遠的一番話讓凰雲明白了，不管人事物再怎麼變化，在自己眼中，他始終都是那個背對著藍天，笑得純粹而美好的男孩。

這是她最喜歡的景象，也是她最喜歡的男孩。

「其實我和嬋娟夫人的想法一樣。」

神威突然其來的話，拉回了凰雲的注意力，她疑惑的反問：「你指的是什麼？」

「我和嬋娟夫人一樣，也希望凰雲能自由自在的活著，而且我自己也很任性妄為。」

「……原來你也有這份自覺啊。」

「對啊。」神威毫無羞恥心的笑了。

「但是我跟嬋娟夫人有一點不同。」

「哪一點？」

「我不希望凰雲妳的自由是為了配合我，所以不得不為。我知道的，凰雲妳會去配合自己珍視的人吧。」

「……或許吧。」凰雲在幾秒鐘的沉默過後，輕聲回答。

接著她又沉思了幾秒，然後皺起眉頭，像是第一次發現這件事一般，以有些驚訝的語氣說：「不，其實就是吧。」

她的反應逗樂了神威，他大笑了幾聲之後接著問：「我是妳珍視的人嗎？」

凰雲張了嘴正準備要回答，神威就立刻笑著打斷她：

「我話先說在前頭，妳如果現在說出我是妳重要的弟弟之類的話，我會立刻跟妳戰個你死我活。」

凰雲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。

「我才不會這麼說！」

「那就好，因為我知道凰雲妳其實很喜歡我。」

神威出乎意料的發言，讓凰雲倒抽了一口氣，她瞪大眼、直起腰，張嘴就要反駁，不過神威卻早冷不防的伸手將她拉近自己，低頭堵住了她想說的話。

數秒鐘後，他緩緩的離開了她的嘴唇，看著那雙月光般的淡黃色眼眸，微笑著低聲說：「如同我一直思慕著妳一樣。」

凰雲脹紅著臉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。

「凰雲，如果沒有妳在身旁，我即使得到一切也只會覺得空虛，但是我不想限制妳，因為我覺得凰雲妳在天空下所展露的笑容是最耀眼的，所以……」

「所以？」

「我希望不是只有我這麼想，而是凰雲妳也想要在我的身邊。」看著凰雲瞪大的雙眼，神威露出了真誠的燦爛笑容。

「沒辦法，因為我很任性。」

凰雲有點想笑，但卻也有點想哭，想說的話好像有很多，但卻又好像說什麼都不對。沉默了幾秒，她決定說出自己最想講的話。

「神威，你真的很狡猾。」

「會嗎？」

「你一開始就說了，我會去配合自己所珍視的人。神威，你是想要站在戰場上的吧？」

「沒錯哦。」神威咧嘴一笑，「凰雲，妳是怎麼想的？」

凰雲沒有回答，她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，如法炮製的將他拉低之後，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雖然紅著臉，但凰雲用相當嚴肅的態度，看著神威說：

「就像你說的，我因為渴望所以很害怕失去，但是如果是你的話，我就當作被騙了，相信你一次。如果你真的讓我嘗到那種痛苦，我一定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，聽懂沒？」

神威點點頭，微笑著說：「那樣的未來還挺有趣的，沒有實現的可能還真是可惜。」

凰雲本來想反唇相譏，但她透過神威，看見了後方的建築之後，漸漸揚起了微笑。她跳下圍牆，朝視線的落點跑去，然後指著某棟熟悉的建築，轉身對著神威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。

「神威，等你看到想看的景象之後，我們就去吃飯吧，那裡的食物真的很美味呢。」

陽光透過傘面的邊緣，灑落在她的身上，那雙淡黃色眼眸中閃爍著喜悅的光彩，她的笑顏比太陽要明媚耀眼。

神威呆愣了一下，接著也笑著跳下了圍牆。

「不用，現在就可以去了。」

「真的？你不想等了嗎？」

神威搖了搖頭，笑著說：「我已經等到了。」

 

 
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