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座山很大,但是因為人煙稀少,所以任何痕跡都相當明顯,韓月緒只花了一天就找到艾多琳卡,她躺在峽谷的河床邊,無所事事的閉著眼。

她的樣貌跟過去並沒有什麼不同,甚至可能更年輕了。

為了避免對方發現,韓月緒輕輕一瞥便收回了視線。她側頭看向了站在身旁的俠客,他的表情很凝重,看不見慣有的親切笑容和從容神情。

從艾多琳卡的人生圖鑑裡,能清楚的知道她絕非泛泛之輩,如果艾多琳卡打算不計代價的殺了她,這一戰就很危險。

昨天在艾多琳卡家中,他罕見的大發雷霆,問自己為什麼非得要見她。

「如果我現在離開了,未來一定會後悔。而且,我想這就是我爸的遺願。」

俠客想起韓恕容最後說的話,以及自己給予他的承諾,他沉思了許久,最後閉上眼,接受了她的決定。

韓月緒知道這有多不容易。如果換作是俠客對她說,他要去打一場可能沒有勝算的仗,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麼坦然的接受。

韓月緒走上前,伸手抱住了表情緊繃的俠客。

「抱歉。」她這麼說。

數秒鐘的沉默後,俠客的聲音才從頭上傳來。

「妳會回來的吧?」

「我會回來的。」韓月緒毫不遲疑。

俠客長嘆了一口氣,抬起手來回擁她,力道比以往更用力些。

「下不為例。」

「不會有下次了。」

他們心照不宣──如果這次能回來的話,不會有下次了。

「話先說在前頭,如果妳看起來快輸了,我不保證不介入。」

「你要留在這裡觀戰嗎?」

「我答應過韓先生,會親眼見證妳們的結局。」

韓月緒稍稍推開了他,一臉詫異的問:「你跟我爸什麼時候有過這種約定?」

俠客聳聳肩,淺淺一笑但沒有回答。

 

峽谷很深,韓月緒踩了三個落地點之後才落到谷底,她的動作輕巧,沒有揚起一點聲音,但並沒有多加掩飾氣息,艾多琳卡在她騰空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。

她緩緩站了起來,雖然來者沒有敵意,但也不可能有人特地跳下來打招呼。對方一定是衝著她來的,艾多琳卡如此判斷。

看清來者的瞬間,她的瞳孔猛地收縮。這並沒有逃過韓月緒的眼睛。

雖然時隔了十年,但艾多琳卡一眼就認出了韓月緒,她完美的繼承了雙親外表的優點,擁有艾多琳卡美麗的五官,還有韓恕容淡然溫和的氣質,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。

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,艾多琳卡笑了出來。

「這還真是……意想不到。妳是特地來找我的嗎?」

韓月緒想了想,語氣平淡的回答:「是,但也不是。」

她想像過相逢的那一刻,自己會是什麼情緒,但怎麼也沒想到,她們雙方都是如此的平靜。沒有劍拔弩張,也沒有戒備緊張,反而像是偶然遇到的鄰人,閒適隨意的談論著天氣。

「來到貪婪之島純屬偶然,走到妳面前不是。」

「為什麼來找我?妳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?」

韓月緒點點頭,開口說:「我去過那棟房子了。」

艾多琳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。

「所以,妳是特地來送死的嗎?」

「不,我答應了某個人會活著回去,所以不會死在這裡。」

像是感應到了什麼,艾多琳卡的視線轉向崖上,看見了那個面色凝重,相貌清秀的棕髮青年。

「奇怪的品味。」艾多琳卡皺起眉,表情有些嫌棄。

不知怎地,韓月緒覺得這句是真心話,不是故意要氣她。

韓月緒聳聳肩說:「我喜歡就可以了。」

「妳愛他嗎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妳認為自己懂得愛嗎?」艾多琳卡嘴角彎起了漂亮的弧度,那是毫不掩飾的嘲諷。「從小父母離異,在流星街生活的妳,懂得如何愛人嗎?」

「當然。」

她斬釘截鐵的回答,讓艾多琳卡皺起眉頭。

「為什麼來找我?」

「……我來完成爸爸的遺願。」

艾多琳卡的表情首次出現明顯的動搖,但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緒,恢復正常的神情,冷淡的問:「韓恕容死了?」

「半年前的事。」

「是嗎。」

艾多琳卡的雙眼闔上,再張開,神情沒有一絲變化,讓人看不出真實想法。

她停頓了一下,接著才幽幽的開口:「如果妳去過那棟房子,肯定已經知道了。與妳分開之後沒幾年,我開始一個個殺掉婚後認識的人,同伴、雇主、仇家……最後只剩下妳。我回到流星街找過,所以我以為妳早就死了,沒想到妳會自己站到我面前。」

韓月緒面不改色的說:「顯然妳找得不夠努力,因為我一直都活著,而且還活得名聲響亮。」

艾多琳卡微微一笑。

「是啊,看來是我放棄的太早。不過,好險我再次獲得了機會。」她的身子微微伏低,雙手瞬間聚集了龐大的念,雙眼直盯著韓月緒。「只要妳消失,世上知曉我那段過去的人就徹底消失了。」

韓月緒的表情沒有變化,她的姿態雖然輕鬆,但卻沒有露出絲毫破綻。

「從這點看來我們真的是母女。因為我也是這麼想的:只要妳消失,我的過去就再也沒有人知曉了。」

她鬆開環抱胸口的手,手臂微微張開,盯著艾多琳卡的眼神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。

只有見證這一刻的俠客知道,此時她們擁有一模一樣的眼神,如同頂尖掠食者般,銳利、堅定、隱隱透露凶光。

「但是,跟妳不同的是,我在那段過去裡,並沒有想要逃避的事。」

這句話就如同信號一般,最後一個音節消散在空中,她們同時向前奔去。

艾多琳卡很強,韓月緒一開始就知道,可實際動手後更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強悍。她們沒有使用任何招式,而是以肉搏戰相互試探。韓月緒的基礎是艾多琳卡教的,有時候招式間能看見對方的影子,但長期系統性指導她的是桀諾,因此她的動作凌厲,步步充滿殺機。

正因如此,艾多琳卡的戰鬥經驗雖然較為豐富,韓月緒卻沒有真正落於下風。

但是,一但用上念能力就不一樣了,韓月緒心知肚明。

她的優勢在於,艾多琳卡不清楚自己的底細,但自己知道她的,而且對方暫時還在試探的階段,不會這麼快出殺招。

機會只有一次,要削弱艾多琳卡只能趁現在。

韓月緒使用了所有人聞風喪膽的招式,巧妙的將覆蓋在身體部位的念能力轉化為毒素,她盡可能挑選無關緊要的部位,例如指尖或髮尾,讓艾多琳卡難以察覺。纏鬥的越久,她的勝算就越大。

她們一來一往的過招,沒有很久,艾多琳卡便察覺了異樣。她突然摀著嘴向後跳開,一跳就是十多公尺遠。

她咳了兩聲,接著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。

毒素生效了,從反應來看,她已經吸足了致死量。韓月緒並沒有手下留情。

艾多琳卡看了看沾血的手掌,再抬起頭來看韓月緒,顫抖的抬起手背抹去嘴邊的鮮血,那一抹艷紅在白皙的臉蛋上劃開,讓她的美麗顯得妖異。

艾多琳卡勾起了一抹微笑。

「不錯嘛,妳比上次見面時厲害多了。至少知道毫不留情的下手,念能力也使用得不錯。」

「妳說的上次是十年前。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。」

「說的也是,是我大意了……上次受這麼重的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。妳的能力是將念轉化成毒素,還是改變成分?總之,是變化系的吧。」

韓月緒沒有答腔,但她也知道艾多琳卡不需要聽見答案,因為這種事情一旦出招就很難瞞住。

「真是罕見的能力。我還以為妳的戰鬥天賦遺傳自韓恕容呢,看來也不全然是這麼回事。不過,也就到此為止了,妳應該察覺了吧。」

艾多琳卡低低的笑出聲來,韓月緒則是臉色愈發凝重。照理來說,那樣的毒素和劑量,沒有人站得住。

「能力滿不錯的,妳也運用得很好,過往應該戰無不勝吧,只不過妳這次踢到鐵板了。我的興趣是挖掘遺跡古物,好幾年前,我找到了一組古王朝留下來的秘藥,據說能使人百毒不侵。我只帶給委託人一半,另一半自己吃了下去。一半的藥量無法讓人百毒不侵,但卻也不會因任何毒物而死去。」

韓月緒聽到一半就猜到了結果,她半蹲下身子,表情比一開始更嚴肅,如臨大敵看著笑得更加歡快的艾多琳卡。

「妳的毒素會在我體內慢慢被分解。如果妳是想削弱敵人,那麼妳成功了,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我沒辦法發揮全力。可如果這就是妳的底牌……」艾多琳卡笑得猙獰。「二十分鐘就是妳餘下的壽命。」

說完她又再度衝了上去,速度和力量跟一開始相比,確實是大幅的降低,但韓月緒卻直冒汗。因為艾多琳卡使用了念能力,夾帶著熱風朝她撲了過來。

韓月緒不敢正面對上這一招,而是向一旁躲開,可艾多琳卡操縱著念,追著韓月緒閃避的軌跡跟了上去。韓月緒咬著牙四處閃避,不敢有絲毫大意,一旦被這招抓住,一瞬間就結束了,她將被燒的屍骨無存。

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跟桀諾戰鬥,而且是以死相搏的版本。

艾多琳卡的能力韓月緒也展示過,只不過對方更加熟練也更強力,足以當作是武器。她能夠將氣的溫度一瞬間提升至三百度,如果有時間的話甚至能抵達岩漿的高溫,同時也能做到零下百度的低溫。

這跟韓月緒兒戲般,方便用於生活的能力截然不同,只要她願意,艾多琳卡甚至能利用溫度,短暫的製造某些天氣。

照理說,這樣的能力很難當作是武器,但艾多琳卡能巧妙的控制氣,讓接近敵人的部分化作高溫,纏繞著自己的部分則保持宜人的溫度。

在毫無限制條件之下,瞬間大幅調整念的溫度簡直前所未聞。毫無疑問,韓月緒的天賦就是遺傳自艾多琳卡。

韓月緒一邊閃避一邊思考對策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艾多琳卡的動作逐漸變得靈活,攻勢也越來越凌厲,韓月緒只能一味閃躲。

艾多琳卡似乎開始感到無趣,她皺起眉頭說:「怎麼?只在遠方閃避可無法擊敗我。」

她說的對。韓月緒一開始就知道這招的破解方法,但卻辦不到──正確來說,她不覺得有人能辦到。如果釋放出大量的氣,艾多琳卡能夠一瞬間將周遭化作是煉獄,可溫度並不是這麼涇渭分明的東西,在艾多琳卡身邊肯定存在著緩衝區,從高溫逐漸降低為人類可接受的溫度。

只要進入那個區域,就能夠再次發動攻擊,但要做到這件事,就必須突破數百度的高溫。

而且,機會只有短短的數秒,必須一招定勝負。

怎麼做才好?

此時,韓月緒突然感到不對,她順從直覺張開了圓,接著猛地向一個刁鑽的角度滾去。原先她意圖落腳的位置,有顆被高溫燒的炙熱的岩石,如果她沒有往反方向閃開,戰鬥就在剛才結束了。

她皺緊眉頭,不自覺笑了出來,同時也張開了更加寬廣的圓。

糟糕,她的能力真好用。這次真的危險了。韓月緒這麼想。

她能避開這一擊,著實出乎艾多琳卡的意料,通常這一招能輕易殺掉大部分的敵人,唯獨老練的強者以及腦子聰明、戰鬥反應又好的人,才能第一時間察覺危險。

而且韓月緒在這種情況下……笑了?

艾多琳卡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,但他們都有個共通點──享受生死相搏的戰鬥,是不折不扣的戰鬥狂。

艾多琳卡第一次覺得,自己錯看了這個孩子。

「怎麼了?妳閃避的樣子很奇怪呢。」艾多琳卡試探性的問道。

「真是惡趣味……母親妳明明很清楚,高溫導致了光的折射,現在雙眼所看到的東西,大腦判斷的距離,都有可能是假的,不是嗎?」

艾多琳卡也笑了。

「令人刮目相看。」

不管怎麼說,孕育出一個聰明又強悍的後代,任何人都會感到驕傲。

看來自己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孩子,否則又怎麼會覺得,月緒相較於自己,與韓恕容更加相像呢?艾多琳卡自嘲的心想。

這個孩子在戰鬥方面,無論是天賦、直覺或是反應,都跟自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。她甚至跟自己一樣,對於越是危險的狀況,越是感到興奮。只不過長時間和韓恕容相處,以他為榜樣成長,所以月緒將這部分隱藏得很好。

艾多琳卡像是想通了什麼,她將氣一分為二,化為兩條攻擊路線,以更加刁鑽的攻勢,輕易將韓月緒逼入絕境。

攻擊範圍產生了變化,韓月緒頓時離艾多琳卡越來越遠,正當她為此感到煩躁時,眼角餘光瞄到了地面岩石的變化。韓月緒的瞳孔瞬間收縮,大腦開始飛快的運轉。

空氣因為高溫而扭曲,艾多琳卡沒有察覺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,只是更加快速的進行攻擊。她體內的灼熱和疼痛感正逐漸消淡,距離她恢復正常水準剩不了多少時間,一旦自己不再被毒素影響,韓月緒就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可能擁有。

此時的艾多琳卡,已經恢復了至少七成的力量,韓月緒節節敗退,最後在即將被高溫吞噬之際向一旁躍開,落入旁邊的河水中。追擊著她的念也同樣撞進水裡,高溫將水瞬間蒸發,水蒸氣淹過所有物體,掩蓋了所有人的視線。

艾多琳卡眉頭一皺,釋放出大量的念。她的念總量相當驚人,甚至覆蓋過整條河川,觸及了對岸。兩岸的雜草和水裡的生物,眨眼間便化為灰燼。

韓月緒若不是繼續往外退開,就是已經成為一具屍體。艾多琳卡這麼想。

所以,當煙霧被谷底的風給颳開,看見韓月緒就在距離自己不足十公尺的位置,並以驚人的速度逼近時,她的腦袋停擺了一秒。

韓月緒讓纏繞著周身的氣降至了極限,以抵禦灼傷皮膚的高溫。雖說她的極限連冰點都達不到,無法對抗數百度的高溫,但若只是在緩衝區的外圍溫度下存活,數秒鐘的時間她還是能辦到。

她手上拿著一支注射器,裡頭蓄積了氣,瞬間變化了數十種顏色,最後維持著透明如水的清澈。

毒物對於艾多琳卡無效,所以這不是毒物而是藥物,只要一下,就能直接讓她的心臟停止。

艾多琳卡回過神來,將外擴的氣向自己收回,使緩衝區的溫度高攀,同時也向後退開,可此時韓月緒也離她夠近了。

視線交會,殺意流轉,這一招就是最後了。

快的人就是勝者。

此時,古銅色的圓型墜飾掉出韓月緒的衣領,迸發出驚人的光芒。

這一瞬間的變故,誰都沒能反應過來,光芒化作一把利劍,沒入艾多琳卡的胸口。

艾多琳卡瞠目結舌的看著胸口,韓月緒也是一臉震驚。

下一個瞬間,灼人的高溫蕩然無蹤,突如其來的溫度變化,讓峽谷颳起了一陣狂風。沙塵和髮絲讓韓月緒瞇起眼,她警覺的張開圓,但這只是徒勞。再次張開眼時,艾多琳卡倒在了自己面前。

她還沒有死亡,胸口小幅度的起伏著,但渾身上下已經感受不到一絲念能力了。任誰都能明白,她距離死亡只剩一步之遙。

倒在地上的她,和韓月緒也只有一步之遙。

韓月緒抬起手,握住了那個微微發燙的墜飾,震驚的表情逐漸平復了下來。

她深呼吸一口氣,向前跨出了那一步,走向艾多琳卡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yew5046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