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春雨迎來了改變。

其一是追捕多年未果的孔雀姬,竟然被地球的武士送了回來;其二是,上頭決定要跟弱小的武士一同合作。

弱小的武士,那是其他種族對地球上某些人類的稱呼。

鳳仙的吉原就蓋在地球,所以凰雲實際上去過地球,也看過那所謂弱小的種族。她並不覺得武士弱小,相反的,她覺得武士跟夜兔很像。

「為了自己的目標不停揮劍,不覺得跟夜兔很像嗎?」

當凰雲這麼跟神威和阿伏兔說,前者偏著頭深思,後者則是一臉不解。

「很像嗎?」神威咬著飯匙發問,顯然沒想出個所以然。

「我覺得很像啊。武士為了守護和理想揮劍,夜兔為了追求強大揮出拳頭……我們之間的差異不過是,他們為了追求的事物站上戰場,而我們追求的本身就是戰場。」

「妳要這麼說的話也是可以。」

「不過他們很弱小呢。雖然有幾個挺有趣的,但跟夜兔相比弱小多了。」

「我不覺得他們弱小啊。」凰雲的表情有些苦惱,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自己的想法。

「舉例來說,一樣都是大清早去叫醒神威,如果有個新人不知情,大大方方地去敲了他的門,阿伏兔你會覺得對方勇氣可嘉嗎?」

「不,那只是單純的初生之犢……又或者說不清楚狀況。」阿伏兔表情認真的立即回答。

「那換個假設,如果我們兩個都不在春雨,但有個人知道神威的脾氣,也知道自己的下場,依舊自願去叫醒他呢?」

「自願嗎?那可真的就是勇氣可嘉了。」

「沒錯,一樣都是叫醒神威,在對於自身狀況及未來不瞭解的情況,稱為無知,但是了解的情況下,便能稱之為勇氣。」凰雲看著仍舊雲裡霧裡的兩人,認真的說:「武士擁有的是勇氣。他們是一群儘管知道自身力量薄弱,儘管知道前方是地獄,為了理想和同伴,還是揮著刀前進的人。」

「我認為,這種儘管明知會犧牲,卻還是毅然決然前進的人,就算不強大也不能稱之為弱小。」

「這麼說雖然有點道理,但如果足夠強大,根本不需要做出犧牲。他們就是什麼也做不到,所以才需要用這些華麗的說詞,讓自己不至於顯得微不足道。」神威一邊說著,一邊把塞進嘴裡的麵包給吞嚥下去。

「還有,為什麼要拿我做比喻?凰雲起床後脾氣比較差吧。」

「武士那件事我投團長一票。不過起床那件事嘛……雖然凰雲是脾氣比較差,但是她不會動手揍人。」

聽完之後,凰雲也只能聳聳肩。

「你們是典型的夜兔思維,我沒辦法反駁。至於起床氣那件事,我投阿伏兔一票,你真該改改揍人的習慣。」

之後這頓飯就在誰的起床氣比較嚴重,這個話題當中吵吵鬧鬧的結束。

今天神威被阿呆提督叫去午餐面談,阿伏兔也陪著去。他們決定在與會前先去看一眼,有黑暗中盛開的鮮花之名的孔雀姬,凰雲拒絕同行的提議,因為早在她被押回來的當天,她就去探視過了。

現在的孔雀姬,長相跟當年完全不同,看起來絲毫沒有那高傲、風華絕代的模樣,而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,身心都徹底崩潰了。這樣的狀態下要求她保有風韻,似乎太過苛刻了。

對於阿呆提督邀請他們這件事,凰雲始終感到不安。

那個人從以前就害怕著第七師團,武鬥派的神威接任團長之後,他肯定更加防備和猜忌。這次主動開口要求見面,要嘛是有所求,不然就是有所圖,總之不可能是好事。

凰雲坐在房間的窗邊,遙望著提督所在的中央大樓,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。

神威就像他自己說的,不算特別精明。

不,其實所有的夜兔都不特別精明,因為他們不喜歡太多算計,有問題傾向靠拳頭解決。神威在這當中算是很聰明,但卻不夠精明。

正因為如此,才是最糟糕的。

他如果傻一點,上頭就不會處處防著;他如果弱一點,他們也不至於這麼恐懼。神威能察覺對方行為的意圖,但卻難以防範太陰險的惡意,也不擅長處理當中的彎彎繞繞,這一點雖然有阿伏兔輔佐,可暗箭畢竟難防。

最讓凰雲覺得無奈的是,神威向來不聽勸,而且興奮起來誰都攔不住。

一想到這裡,凰雲就無奈的嘆了口氣,伸手揉了揉緊皺的眉間。

「真是……早知道就跟他打一架,然後把團長的位置接過來。」

凰雲不知道的是,雖然神威曾說如果她想當團長,他很樂意跟她打一架,然後讓出這個位置,但其實他從來沒想過要把位置交給她。就算凰雲真的提出要求,神威多半也會拒絕。

原因不是貪圖這個位置的權力或便利,而是他很清楚……鳳仙、清遠、阿伏兔也都很清楚,以凰雲的眼界和力量,她完全能坐穩這個位置,甚至可以說比鳳仙更加適合。

但是凰雲始終不喜歡權力,也疲於勾心鬥角的日子。

作為團長,神威一點也不完美。他會做傻事,也會做錯決定,但阿伏兔會幫他善後,凰雲會在一旁輔佐他;若是凰雲坐在這個位置,她肯定不會出錯,但卻得一肩扛起一切,沒有人能幫她。

所以神威不會把這個位置交給她。

走回第七師團的路上,勾狼團長攔下了神威和阿伏兔。

「他連道具都算不上,只算是個裝飾品,還真敢說。」

他低沉的嗓門在偌大的通道迴盪,這個地方沒有其他人,這話想必就是說給他們聽的。神威面無表情的停下腳步,瞄了倚靠在柱子暗處的勾狼團長一眼。

「收拾了那頭豬,這裡待起來也會舒服得多。」

神威擺出他對外的冷漠態度回話:「同樣是四足行走的生物,你們應該好好相處啊,勾狼團長。」

此處雖然沒人,但還是過道,不是能大聲說話的地方。神威不清楚勾狼團長是別有所圖,還是真沒腦袋,但他都特地叫住自己了,沒道理不聽他把話說完。

「神威啊,我們十二個師團已經全部站在你那邊了。」他一邊說一邊走出暗處,「我們已經做好隨時擁戴你的準備。那個白癡提督只是元老們的傀儡,只想著要明哲保身。」

他走到了神威及阿伏兔的面前,露出猙獰的笑容。

「我啊,更想跟能讓我大顯身手的傢伙一起工作。」

說著的同時,他友好的拍了拍神威的肩膀。雖然狼臉讓人說不準他的笑容到底有什麼含意,但神威還是看得出來,那雙黃色狼眼中透露的並非善意。

勾狼團長對神威的態度一直都很怪異,總是在大庭廣眾跟他套近乎,對他的讚賞毫不掩飾,也總說著支持他的話,所有人都認為他們關係不錯。然而,身為當事人的神威再清楚不過,那雙銳利的黃眼睛裡,不只沒有好感,偶爾還會閃過憎惡以及殺意。

明明自己跟他沒多少交集,話也沒說上幾句,為什麼對自己如此厭惡?神威不明白。為什麼明明厭惡卻要假裝親近?這點神威更是不明白。不過刻意露出笑臉靠近自己的人,多半是在等待拿刀捅向自己的機會,這點他倒是很清楚。

見神威沒說話,也沒打算給對方好臉色看,阿伏兔很自覺的站出來圓場。

「既然如此,你自己當領頭不就好了?勾狼大哥。」

「我不行,我不會考慮太多,只想大幹一場。」勾狼團長答得相當乾脆。

「我們團長也是一樣的。」阿伏兔說這話時可是真心誠意。

「再說,我一隻眼睛戴著眼罩,一隻手上戴著鐵鈎,不適合當船長啦!」

「不,你這樣只適合當船長吧?你這明顯就是衝著船長位置去的吧!」

「總之,我隨時願意助你一臂之力。要殺掉那個笨蛋高杉,我也願意幫忙。」似乎不想再繞下去,勾狼團長語氣強烈的說道。

出乎意料的,始終沒有應答的神威,此時卻強硬的說:「不需要你多管閒事。」

他懶得繼續互相試探,逕自向前走,看也沒看勾狼團長一眼,同時開口說:「終於又能見到名為武士的傢伙了……阿伏兔,去把高杉和雜兵們分開,由你統領戰艦驅逐軍隊。勾狼團長,想幫忙的話就去他那邊吧。」

「唉,又來了呢。」阿伏兔苦惱的抓了腦袋。

「抱歉,我期盼的決鬥,可不允許任何人插手。」神威的語氣冷酷,但卻隱隱透露出興奮。

「凰雲也跟著我們走嗎?」

阿伏兔的疑問,讓神威停下前行的腳步。

沉默了數秒之後,神威笑著說道:「說的也是,讓凰雲跟著你們吧。這麼一來我也比較放心,畢竟她可是比你們加起來都還要強。」

 

踏上戰艦以前,凰雲心裡還是有所遲疑,雖然整體上沒有奇怪的地方,但她總覺得哪裡有問題。

「說實話,我不相信阿呆提督。」凰雲走向戰艦,同時低聲與身旁的阿伏兔交談。她的語氣乍聽之下平靜,但卻隱隱有些緊繃。

阿伏兔嘆了一口氣,「誰會信任那個白癡提督?」
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要是我的話,絕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。」凰雲抬頭看了阿伏兔一眼。「威脅自己地位的神威,終於跟最強的夜兔部隊分開了喔。」

「我不是不明白妳的意思,但是團長本來就興沖沖的想找武士打架,好不容易機會自己送上門,要說服他放棄恐怕很困難。再說,我們也沒有正當的理由抗命。」

「啊啊……煩死了,那個戰鬥狂!根本就不知道別人有多擔心!」

凰雲低罵了一句,接著停下腳步。她丟下一句「阿伏兔你先走,我等一下就到」轉身走下階梯。她都還沒踏上地面,一道低沉的嗓音便從上方傳來。抬起頭,她對上了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眸。那個戰鬥狂就坐在二樓欄杆上。

「凰雲急著想去哪裡呢?」

他一如既往的微笑著,說話的語調輕快。

凰雲鎖緊眉頭。「我找你,下來。」

神威挑眉。「居然是命令句……看來妳真的心情很差啊。」說話的同時,他也從二樓跳了下來,精準的落到凰雲面前。

「事先說好,這場架我打定了。」神威雖然笑著,但語氣不容置喙。

「知道。我不喜歡做徒勞的事,所以我不是要勸你。」

凰雲湊近他,悄悄將東西塞進神威手裡。

「以備不時之需,撂倒夜兔的方法也就那幾種,換湯不換藥。」她惡狠狠地瞪了神威一眼,表情嚴肅的說:「這件事你要是沒聽我的,等我回來你這個團長就準備卸任吧。」

「好可怕的威脅喔。」神威捏緊了手上的物品,笑著說:「放心吧,我會照做的,畢竟我也不想把位置交給妳。」

得到對方的承諾後,凰雲再度踏上了船艦。在船艙完全關閉之前,她看見神威朝自己笑著揮手,於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,也舉起手來回應他的道別。

然後,他們離開了春雨母艦。

在宇宙間行駛,很容易失去時間感。為了排解無聊,凰雲的行囊裡總是有一、兩本書。閱讀不是夜兔間常見的興趣,但卻是她從小培養的習慣。認真說起來也不算培養,是凰雲模仿著嬋娟,久了就真的成為興趣罷了。如同她總坐在窗邊看月亮。

不過,坐在窗邊的凰雲,現在習慣看到的不是無垠的天空,而是春雨的街景。而且,她也習慣了有人陪著自己。

凰雲看了看床頭的時鐘,發現差不多該和阿伏兔換班了。她闔上書籍,走到與房間有段距離的指揮室。

「這麼早?」阿伏兔看了眼顯示時間的螢幕,訝異的說:「還有半小時才換班吧?」

「思慮重重沒辦法睡著,所以乾脆讓別人去休息。」

「又擔心團長嗎?」

阿伏兔抓了抓腦袋,無奈的苦口婆心勸道:「我們都出發一天半了,即使再擔心也沒用,不是嗎?只要解決那些人類就能回去了,妳就相信那個笨蛋團長不會有事,這樣也比較輕鬆。」

凰雲搖了搖頭,顯然沒辦法接受這個說法。

「副團長!」

阿伏兔正打算換個說法勸她,身旁的人卻發出了驚慌的叫喚。他的目光拉回至前方螢幕,先是瞪大眼,接著像是理解什麼般,苦笑著嘆了一口氣。

「哎呀哎呀……凰雲妳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準。真是抱歉,大叔我沒有聽妳的勸告。」

眼前是武士之國單薄的船艦沒錯,但在那背後的,是浩浩蕩蕩的春雨戰艦,數量大約是這邊的三倍。

「究竟是哪裡聽錯了呢?它有說過敵人是這麼一個大家族嗎?」

「副團長,鬼兵隊的背後出現了春雨的艦隊!應該是勾狼團長的第八師團,以及提督私人部隊。」

看著敵方的船艦,凰雲首先想到的是:他們把擅長白刃戰的夜兔逼上宇宙,這次果然打算斬草除根……沒想到才過沒幾年,那群白癡就忘了,失去武力的海盜便不足為懼,而第七師團就是春雨的利牙。

接著,她想到了獨自留在春雨的神威,他不可能安然無恙。

一瞬間所有感情湧上了心頭,血液衝向了腦袋。

她想到那雙乾淨透明的藍眸,那張總是笑臉盈盈的漂亮臉蛋,那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身影……還有那雙總是主動朝自己伸出的手,他握住自己的力度,掌心傳來的溫度。

如今一切都將成為回憶,因為這次他獨自留在了那裡。

擔憂、自責、後悔……還有滔天的憤怒,所有情感一擁而上,幾乎蒙蔽了凰雲的雙眼。

「看來我們被暗算了……凰雲,妳想幹嘛?」

看著她用顫抖的手掏出了手機,阿伏兔訝異的說:「團長那傢伙不會帶手機的,妳打給他也沒用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凰雲深呼吸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飛快的輸入數字然後按下通話鍵。「我不是要打給神威,那對事態沒有幫助。」

她說出來的話,以及她的手都在顫抖,可沒有人認為那是恐懼,因為她的聲音與眼神相同,都明顯壓抑著令人生畏的憤怒。

話筒裡傳來的系統音響起,一聲又一聲,規律又絲毫不紊亂,聽在凰雲耳中有如一個世紀般漫長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或許只有幾秒,也或許一直到電話即將被切斷,話筒內終於傳來了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:「凰雲啊……」

「猩覺。」

凰雲叫出口的名字,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,那是現任第四師團長,三凶星的天王星,組織最強殺手猩覺。

沒有多少人知道猩覺與凰雲有私交。凰雲獨自在外旅行的那段時間,她碰上放假的猩覺,同樣熱愛戰鬥和強者的他們,在一個荒涼的郊外大打了一架。

儘管猩覺最後輸了,但個性豪爽、不拘小節的他,還是答應幫忙隱瞞她離開春雨產業,獨自在外的事,他們的交情也是從那時培養起來的。

「猩覺,我們團長……神威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凰雲直搗核心的問。

「我也不隱瞞妳,阿呆提督和勾狼聯手暗算他,公開行刑會在兩天後執行。」

「是嗎?還有兩天……」

「凰雲啊,如果妳希望我救他,那我恐怕幫不了妳。第七師團現在也在危急之中吧,你們這個團長太過強勢了,所以才導致今天這個局面。」

「我不會向你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。還有,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。」凰雲用力捏緊手機,金屬外殼在她的握力下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
「是嗎……我能做的也只有祝妳武運昌隆。如果這趟能夠活著回來,我們第四師團肯定是你們的盟友。」

「那麼,有件事情我要告訴我們未來的盟友。」

「是什麼?」

「讓你的人離刑場遠一點,不管能不能在那個笨蛋團長的腦袋被砍掉前回去,我都會把所有觀刑的人拖入地獄!」怒吼完最後一句話,凰雲一把捏碎了自己的手機。

「阿伏兔,聯絡對面鬼兵隊,告訴他們即使解決神威,春雨也不會放過他們的大將!無論如何都要說服他們,拖著敵艦、保留彈藥,和他們一起伺機反攻。」說完凰雲便轉身離開控制室。

「等等!妳有什麼打算?」阿伏兔急忙叫住情緒失控的凰雲。

「那還用說嗎?」凰雲回過頭,露出阿伏兔看也沒看過的表情,那是如負傷野獸般瘋狂的眼神,如地獄惡鬼般嗜血的模樣。

「我要去把對面的蒼蠅們全部打下來,用他們的血澆熄我的滿腔怒火。」

一時之間,阿伏兔不知道該說什麼,也明白現下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她了。

凰雲離開指揮室,隨便挑了一架毫無戰力可言的輕巧搜索艇,繞了一大圈從後方靠近敵艦。她挑選了最大的一台,然後惡狠狠地撞進了船艙。

半小時之後,那艘船艦爆炸墜毀,而凰雲在爆炸前另外找了艘搜索艇,如法炮製的衝進了另一艘戰艦,在上頭大開殺戒。

 

「單還是雙呢……單還是雙呢……」

在這骯髒空蕩的地牢中,女人略帶笑意的低吟,以及瓷器摩擦地面的迴盪聲,讓這陰暗又飄盪著血腥味的空間,顯得更加陰森。

「單。」

在這樣的空間,卻響起一道乾淨的男性嗓音。

瓷碗一開,裡頭不過是一公一母的螺絲,但面容乾枯、披頭散髮的女性,仍舊發出了嘲笑般的低笑,「呵呵呵……真遺憾,是雙。」

男人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,未被瀏海遮蓋的右眼中,也沒有多餘的情感,好像開口下注的不是他一般。不過此處並非只有他們。

「哎呀哎呀,這次輪到你去死了呢。」

隔壁牢房裡傳來的輕快語氣,與此處陰森的氣氛毫不搭軋,也和他說出來的內容不相稱。神威笑咪咪的說:「那是詛咒的賭博喔,輸了的傢伙一定會遭遇不幸。我都輸了,所以不會有錯。」

漂亮白淨的臉蛋,以及一如往常的親切笑容,與骯髒的地牢形成強烈對比。他說話時的態度,好像自己沒有渾身是傷,被鎖住手腳、注入麻藥等死,而是跟平常一樣,穿著第七師團團服,帶著閒適的心在船艦上巡視。

看他這副模樣,高杉晉助忍不住冷笑出聲。

「哼,怎麼殺也殺不死的怪物盡瞎扯。」

「特地給我包紮傷口讓我活下來,是為了進行公開處刑殺雞儆猴吧。什麼時候行刑?」神威對現在的狀況了解得很透徹,可他仍舊笑著。

「三天後。」高杉爽快的回答他。

「三天嗎……我和你誰會先死呢?」

面對神威如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,高杉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。

「你不是也知道嗎?這裡的傢伙,全都只會考慮自己的利益,不管你施多少恩給他們都是一樣的,只會被無情利用後再被一腳踹開。」

聞言,高杉輕笑出聲。「確實,不管是利用或被利用,跟這種不中用的搭檔在一起是很沒勁。待在這種地方,難得長出的尖銳獠牙也會腐爛脫落。」

說完他便轉身打算離開。

聽了他的發言,神威好奇的問:「你到底來春雨做什麼?」

「和你一樣。」高杉晉助頭也沒回的答道:「漫無目的地尋找著,能容得下那長得誇張獠牙的地方。」

說完他才轉頭看向神威,「但是,這種破爛不堪的船只能原地踏步,反正都要上船,真想上你這種傢伙的船。」

神威臉上原本帶著笑意,但聽著聽著,目光卻不自覺變得嚴肅。男人轉身之後便不再回頭。

「我的船嗎?我的船正在宇宙間飛行呢……他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。」神威看著地板,獨自喃喃自語。

話雖如此,神威其實並不太擔心,他覺得以凰雲的智慧和強大,肯定能化險為夷,第七師團不至於覆滅。

凰雲的擔憂一直都是正確的,無論是數年前鳳仙離開時的打壓,抑或是鋒芒畢露的自己,終將招致的禍端。甚至,她連對方使用的手段都猜到了。

凰雲離開前交給自己的解毒劑有兩個,他藏在自己嘴裡,遭到圍攻的當下咬破了一個,但身受重傷的自己,還是沒辦法突破險境。另一個最好的使用時機,就是在刑場上了。獵食者在得手的那一刻最為鬆懈,那也是自己最佳的機會,只不過能不能成功還是未知數。

勾狼團長和阿呆提督並不是問題,問題是他不清楚其他師團的動向和意圖。

死在戰場上是神威所追求的,即將被處死的他並沒有恐懼。

但是,接下來凰雲恐怕又得獨自旅行了。

只要想到這件事,神威心底就會有個微小的聲音,期望自己能再活久一點。

他想起三年前,凰雲離開春雨時露出的笑容。

神威喜歡她的笑容。對敵人露出狂妄驕傲的微笑也好,偶爾犯蠢露出的傻笑也好,對自己露出的無奈笑容也好,甚至是不帶一絲情感的冷笑都好……他唯一討厭的,就是當時她的微笑。

凰雲或許會因為自己露出那個表情,這麼一想,神威心裡有些愉快,緊接著又感到不爽。

「怎麼辦才好呢?明明我自己的事情都還沒處理完。」

神威一邊嘆息一邊向後倒去,他躺在冰冷冷的牢房地板上,看著滿是髒污的天花板。

「但這也沒辦法吧……我只是想要變強而已,沒料到她會就這樣出現。」

他靜靜閉上眼,那月光般柔和的淡黃色眼眸彷彿就在眼前,而在那之中閃爍的光芒,耀眼的讓人想不顧一切伸手抓住。

睜開眼,神威想起了鳳仙跟自己說過的話。

「我可沒騙你,鳳仙老大,我真的明白……因為我也是一直、一直在追求,渴望的不得了。」

 

被押上刑台之前,神威咬破了嘴裡最後一顆解藥,他感受到力量漸漸回到了體內,四肢也總算能聽從自己的指揮。

被綁在刑架上的他,眼中看見的是人山人海的春雨成員。他們來到此處觀刑,看著自己在政治鬥爭當中落敗,孤獨淒涼的死去。

這是意料中的景象。說實話,他這樣一個小人物,竟然有這麼多人要送他最後一程,還真感到榮幸。一想到這裡,神威就止不住笑意。

出乎意料的是,那個武士朝自己揮刀的同時,瘋狂和好戰在那隻獨眼中一閃而逝。神威沒來由地想到,凰雲不久前曾說過,武士跟夜兔很像。

當下神威無法理解,不過現在的他,或許能稍稍認同凰雲的看法。

本應由自己掙脫的石銬被高杉斬斷,身上卻沒有絲毫痛感。神威不傻,他立刻配合的倒了下來,等待時機從地上一躍而起。他扭斷了右方人的脖子,然後高高躍起,一腳把左邊人的腦袋踹進地底。

神威靈活的翻滾,然後用手撐起身體,與高杉背對背的擺好架式。

「我就說吧,那是詛咒的賭博。雖然說過不知道是誰先死,但想兩人一起死嗎?」神威的臉上帶著笑容,眼中充滿了殺意。

「反正都是要鬧,比起跟白癡胡鬧,跟超級大白癡一起大鬧更有趣吧。」高杉嘴角勾著微笑,臉上濺著點點鮮血,把話說得雲淡風輕。

神威忍不住笑出聲來,「果然,武士真的很有趣呢。」

意料之外的展開,讓阿呆提督氣的發抖,他拿著麥克風朝底下大喊:「高杉!你是已經被用完的道具,就成為宇宙的塵埃吧!」

「被用完的是你們。我說過,上路就由我來送行,這個刑場的劊子手只有我一個人。」高杉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,只有嘴角的弧度逐漸加深,露在外頭的那隻獨眼,一瞬間迸出瘋狂的殺氣。

「這裡是你們所有人的斷頭台。」

以這句話為引信,雙方開始交戰。

先是一聲巨響,高杉的鬼兵隊從炸碎的牆面湧進來;過了一會兒,另一聲爆破響起,衝出來的是神威的第七師團。

正如神威所想,第七師團平安的回到了春雨。

站在最前頭的阿伏兔,用略帶抱怨的語氣說:「幹什麼,我們擔心的拼命開船趕過來,結果你這不是比平常更活蹦亂跳嗎?害我白擔心了。」

「第七師團?!怎麼可能!這些傢伙為什麼還活著……」

說這句話的人下一秒就被一把斧頭劈開腦袋,身旁的人在反應過來前也都被砍下了頭,鮮血在那個區域畫出一道漂亮的弧度,而渾身染血的那個人,卻頭也不回的向前奔去。她揮出的每一擊,都有效率的奪去性命。

那樣強大又美麗的戰鬥身影,整個春雨只有一個。

凰雲用敵人的武器,刺穿了來自背後的偷襲者,而偷襲者的武器也同樣貫穿了她手中的敵人。她粗暴的甩開手中的人,然後毫不留情地用傘殺掉湧上來的援軍。一瞬間她的周身就再也沒有任何活人。

神威驚訝的看著幾乎殺紅眼的凰雲。

「想不到除了你之外,第七師團裡居然還有那樣的怪物,夜兔還真是恐怖呢。」

高杉清冷的嗓音傳來,神威分神看了他一眼,然後露出微笑。

「是啊,很可怕的,至今為止連我都還沒打贏她。所以,你還是別動歪腦筋比較好喔。」

或許是明白了什麼,聽了這話的高杉只是輕笑幾聲,並沒有回話。

就在這個空檔,凰雲奔到了神威的面前,在他反應過來之前,惡狠狠地用一個下壓踢把他打進地板裡。

這是神威在這場戰鬥中,受到最嚴重的攻擊。

「你這個笨蛋!我有沒有要你小心?我有沒有跟你說他們有問題?為什麼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,你還會被暗算!」凰雲的表情異常憤怒,她對著只露出腦袋的神威,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。

「不過就是想找人幹架嘛!至於把所有人都支開嗎?你以為我們會阻止你嗎?你以為我們阻止得了你嗎!要是再搞出這種事端,看我怎麼收拾你!」

神威看著破口大罵,臉色脹紅的凰雲,猜想她已經氣到忘記,他是師團長而她是團員,上下階層必須有所區分。

第七師團內就算了,但現在外人可不少,凰雲向來很注意神威對外的權威,她此刻的失控讓神威感到意外。

所有人都還在打鬥,但凰雲所散發出來的殺氣,讓眾人對他們敬而遠之。第七師團團員經歷了宇宙間的大戰,看見凰雲展現出來的壓倒性力量後,當然也沒有膽子上前勸架。

況且,這個任性的團長,確實應該要有人來收拾他了。

「凰雲,我還是第一次看妳這麼生氣呢。」

「我也覺得我第一次這麼生氣!你這個笨蛋,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?」

「凰雲,妳會擔心我啊?」

這話讓凰雲的理智線瞬間斷裂,她不顧一切的破口大罵:「廢話──!!你想死的話就繼續說下去,我會親手送你上路!」

「我才離開幾年而已!在這段時間裡,難道所有人都放任你這樣為非作歹、任性妄為嗎?!」

「我本來就任性妄為啊,妳在的時候也是這樣。」

凰雲氣急敗壞的模樣,讓神威不由得加深了臉上的笑容,開口問:「凰雲,殺了我之後,妳想接任師團長的位置嗎?」

「誰稀罕這個位置!殺了你之後的事,等殺了你之後再考慮!」

凰雲答得毫不猶豫,神威也相信她會言出必行,因此忍不住大笑出聲。

「哈哈哈哈哈,那可不行。」

他用力撐起身體,緩緩爬出地底,同時開口說:「如果妳真心想要這個位置,打一架之後給妳也沒關係,但如果我死了,凰雲妳就沒有可以回來的地方了。所以我不會輕易死去,也不會被妳殺死。」

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土,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。

「放心吧,我可是很強的喔。」

直到這一刻,凰雲數日來緊繃的心,才終於放鬆了下來。

「就會說大話。」

「這可不是大話,我是真心的,每一句都是。」

神威笑著對凰雲伸出了手。

「我們去追勾狼團長和阿呆提督吧,他們的表情肯定很有意思。」

那雙手沾滿塵土及鮮血,看不出原本白淨的模樣,但凰雲仍舊毫不猶豫的伸出手,緊緊回握他。不知不覺中,凰雲習慣了這雙比自己還大的手,習慣了這雙總是拉著自己向前奔跑的手。

無論是掌心的力度還是溫度,包含少年那幸災樂禍的笑容,這熟悉的一切,讓凰雲跟著笑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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