碰!

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實驗室裡的兩人,韓月緒對於自己沒有察覺到第三者的存在而驚訝,飛快的抬起頭來擺出警戒的姿態,但她也在同一時間看見了站在不遠前方的俠客。一想到他大概全程看著自己落淚的模樣,韓月緒的雙頰便不自覺發燙。

不小心去撞到樓梯旁堆的雜物的俠客,一邊暗罵自己竟然犯這種低級的錯誤,一邊覺得自己這次實在動搖得太誇張了。他發現韓月緒看自己的眼神從驚訝到有些尷尬,接著她的雙頰隱隱浮現了些許紅暈,那難得一見的表情讓他頓時有些慌張,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
韓恕容訝異的轉過頭,映入眼中的是一個表情有些尷尬的棕髮青年,看起來年輕清秀的臉龐上有著一雙清澈的碧眼。說不出特別的原因,但韓恕容覺得他不如看起來的那般純良。再看看本來反應很大,但是一看到對方便有些驚慌的女兒,韓恕容很快便掌握情況。

「你們兩個是一起來的,沒錯吧?」他試探性的問道。

韓月緒點了點頭。

「他是俠客。俠客,這個是……」

「韓先生是吧?」俠客恢復了原先從容的微笑,一邊跟韓恕容打招呼一邊走近。

雖然還搞不清楚他們兩個人的關係,但韓恕容依舊友善的點了點頭,接著他便將視線移到近十年不見的女兒身上。

看著她有些微腫但依舊乾淨的紅褐色雙眼、跟以前一樣清麗精緻的五官、雖然冷淡但帶有書卷味的氣質……韓恕容輕嘆了口氣,語氣有些欣慰的說道:「月緒妳這麼多年來還真是沒怎麼變。」

「怎麼可能沒變……」韓月緒皺起眉,表情困惑的反駁。

在流星街打滾了將近八年,加入幻影旅團也已經過了五個年頭,要說沒變實在不太可能。

「說的也是。」

仔細一看是多了點戾氣,也變得比以前更難親近的樣子,不過……

韓恕容傻笑著說道:「變得比以前漂亮多了,月緒果然是個大美人呢!」

……他居然是傻爸爸的類型。俠客有些同情的看了韓月緒一眼。

感受到身旁同情的視線,韓月緒頓時很想摀面。

「爸爸你才是完全沒變,就各種意義上來說。」

「是這樣嗎?眼角多了些皺紋,也長出了不少白髮呢。」

「不,那張臉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快五十歲的人。」

韓月緒話一說完,俠客便用驚恐的表情多看了韓恕容幾眼。

這下他倒是明白韓月緒的娃娃臉是像誰了,眼前這個男人就算說自己只有三十九歲恐怕也能騙到一票人。

「哈哈哈哈,是這樣嗎?對了,話又說回來,月緒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?艾多琳卡最近過得如何?」

韓月緒凝視著父親溫和的黑眸,沉默了數秒之後緩緩開口:「不知道,我大概九年沒見到她了。」

此話一出,韓恕容那波瀾不驚的眼底才終於閃過一絲詫異。他沉默了好一會兒,最後看著韓月緒再度露出淺淺的微笑開口道:「我們也別站在這裡,這些話到別館再慢慢說吧,爸爸我還有很多話想問月緒呢。」

俠客和韓月緒交換了個眼神,接著她才點了點頭,同意這項提議。

他們兩人並肩走在韓恕容後頭,走出了滿布灰塵的空蕩大宅。

落後韓恕容兩步左右的兩人,在本館內始終不發一語,直到走入森林才由韓月緒小聲的打破沉默。

「那個……俠客。」韓月緒保持在韓恕容能聽得見交談,但無法清楚聽出談話內容的音量。

「什麼?」

「幫我個忙。」

還不清楚見到自己父親,到底對韓月緒產生多大影響的俠客,不敢像平常那樣隨口答應,而是戰戰兢兢的開口答道:「幫什麼樣忙?」

「那個……」

韓月緒猶豫了幾秒,這幾秒鐘的沉默讓俠客的膽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最後她有些猶豫的別過頭,表情尷尬的說道:「關於你剛才看到的,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。」

聽見這個要求,俠客起先是疑惑的皺起眉,接著他逐漸才會意韓月緒指的是什麼。他微微睜大了眼,語氣有些不確定的開口:「妳是說剛才的大哭嗎?」

這句話讓韓月緒狠瞪了他一眼,表情變得比剛才更加窘迫。

「不然呢?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,我肯定要被笑到死!」

這句話讓俠客愣了半秒,接著他很沒良心的嗤笑出聲,原本像懸在空中般緊張的心也回到了地上。

會擔心這種事,代表她即使是見了到自己的父親,最終還是打算要回到幻影旅團。或許就像她之前一再向自己保證的,即使看清了自己的過去,一切也不會改變。

韓月緒因為對方的取笑,氣的立刻揮拳打算揍他,見狀俠客連忙開口說道:「不是啦,我沒那個意思。我保證會替妳保密的,別生氣。」

聽到了他的承諾,韓月緒便收起了拳頭,一臉認真的說道:「你保證過了,不論對象是誰都不能洩漏喔。」

「不論對象是誰我都不會說的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韓月緒安心的點了點頭。

別館就在本館的後方,幾乎被隱沒在森林中,一般人徒步也只需要十分鐘便會抵達。相較本館氣派的設計,別館相對低調不少,灰色磚頭砌成的兩層樓建築看起來很普通,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是倉庫或是傭人房。

在後期的記憶裡,爸爸是自己一個人住在別館,幾乎不會到本館去。也因為如此,別館的生活機能相當完善。

一樓是客廳、廚房和倉庫,二樓有四間臥室,三樓則是全部都被當成書房。因為看書是房子住人的嗜好,因此書房累積了相當龐大數量的書,連一樓的倉庫和客廳也幾乎是堆滿了書籍,讓這棟房子不至於因為僅住一人而顯得太空曠。

根據韓恕容的說法,他每個月會出去採購一次,而他們所發現的那條小徑正是他踩出來的。雖然時間晚了點,但他今天正好要到鎮上去,經過本館時訝異的發現大門竟然是敞開的狀態,本來以為是大門老舊而被風吹動,但上前查看時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,他也因此決定進屋察看。

帶著韓月緒和俠客來到別館的韓恕容,本來想拿冰袋讓韓月緒冰敷有些紅腫的雙眼,不過被她一口拒絕了。

「不用麻煩,這點小事我自己處理就好了。」

她一本正經地拒絕之後,用手掌覆蓋了雙眼便靜置不動,她身旁的俠客雖然一臉的笑意,但他似乎對自家女兒的舉動沒有疑問。

韓恕容念頭一轉,很快便理解了韓月緒的舉動,他有些訝異的開口問道:「月緒,妳難道會改變念的溫度……我記得那不是挺難的嗎?」

此話一出,俠客迅速轉頭看向他,碧色眼睛裡有著些許詫異,韓月緒也稍微張開了指縫,暗紅色的熟悉眼眸瞬也不瞬的盯著他。

「你知道念能力?」韓月緒問道。

「當然,畢竟我本來也是念能力者。」

「為什麼我不知道?」

「本來是甚麼意思?」

俠客和韓月緒異口同聲的開口問道。他們互看了對方一眼,接著再轉頭看著一臉笑意的韓恕容。

韓月緒真的不得不說,韓恕容和俠客都是一天到晚把笑掛在嘴邊的類型,讓人有點摸不清他們的想法。

「這個嘛……因為在月緒妳出生之後沒多久,我就失去能力了。詳細的經過我到時候再一併說明……月緒妳真的不要冰塊嗎?」

「真的不用,如果只是稍微改變氣的溫度,我還辦得到。」韓月緒姿勢不變,說這話的語氣雲淡風輕,像是沒把這件事的難度放在心上。

她在練成現在的能力之前,曾經做過改變溫度的訓練,雖然因為無法瞬間發動,而且改變過溫度的氣無法脫離身體,因此不足以拿來當作武器,但她大概能夠將氣控制在攝氏3度到攝氏60度之間,誤差值是正負1.85度,應付生活上的需求是綽綽有餘。

相較於改變溫度,改變念的成分要困難得多。據桀諾的說法,韓月緒的變化系天賦能排進世界前十,如果說這世界上就只有韓月緒一個人辦得到這件事,也不是沒可能。

「咦……這樣啊。」韓恕容一臉驚奇的問道。「月緒妳很強嗎?」

韓月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,倒是她身旁的俠客像是忍不住一般的嗤笑出聲。

「啊啊……很強喔。就算到了這把年紀還是會大哭,但她真的很強喔。」

「俠客!你想死啊?!」韓月緒用驚人的速度朝他揮出拳,雖然冰敷的那隻手沒有放下來,但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她的雙頰微微泛紅。

「當然不想啊。」對於這種打鬧般的拳頭,俠客當然是一派輕鬆地閃避過去,不過他也埋怨般的開口說道:「妳還真的沒有控制力道欸。」

「你又沒有控制自己的嘴,我幹嘛控制力道?」

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,但是俠客倒是清楚的知道她有點惱羞成怒,於是他勾了勾嘴角,討好似的說道:「好好好,都是我的錯。」

看了一會兒他們的相處模式,韓恕容挑了下眉,忍不住開口說道:「對了,月緒妳還沒跟我介紹,俠客他是……?」

「他是我工作上的搭檔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原來是搭檔。」

韓恕容若有所思的看著俠客,後者被他這樣看著不自覺感到有些忐忑。不過韓恕容也沒有盯著俠客太久,他很快便將視線移到許久不見的女兒身上,口氣更加疑惑的問道:「妳從事的是什麼工作?」

雖然這孩子看起來人畜無害,但韓恕容感覺得出來他挺強的,似乎也挺狡猾的,什麼工作會把他們兩個搭在一起?

「我們是盜賊團的成員喔,政府有出錢通緝的那種。」

「喔,這樣就說得過去了,難怪你們看起來不是泛泛之輩。」

 韓月緒說得雲淡風輕,韓恕容也一派輕鬆的笑著回應,反倒是一旁的俠客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。

這種事情適合跟自己的父母說嗎?還有,這個爸爸對於女兒職業的接受度也太高了吧!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韓月緒。

後者似乎是查覺到他的目光,將蓋住雙眼的手緩緩放下之後,一臉不解地反問道:「咦?難道這要隱瞞嗎?」

「不……只是訝異於韓先生對於妳職業的高接受度。」

被點名的韓恕容撓了撓頭,接著有些尷尬的笑道:「該怎麼說呢……與其說接受倒不如說我並不訝異吧,畢竟我和艾多琳卡從事的都不是什麼正當行業。艾多琳卡她是世界有名的走私犯,我的話……某種程度也算是詐欺犯。」

也就是說,再怎麼樣韓月緒體內流的也是一流犯罪者的血,成為盜賊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。

俠客看了表情有些詫異的韓月緒一眼。「妳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嗎?」

「不,這還是第一次聽說。」韓月緒的表情很快便恢復平靜。「不過我也算是隱約有感覺……畢竟這個家看起來沒有任何人在工作,卻能好幾年衣食無憂,背後的原因肯定不會有多正派。」

「……明明父母一直都不工作,妳能活這麼多年卻一點都不好奇原因,也真是讓人覺得佩服。」

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,韓恕容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笑了幾聲。

「這些事情我吃過飯之後再告訴你們吧。對了,你們晚餐想吃什麼?」

話才剛說完,韓恕容便重重的咳了幾聲,接著苦笑著跟兩人說「年紀大了這不礙事」。一旁的俠客則是認真的看著韓月緒,看似毫無波瀾的眼中有著一絲為難。

韓月緒一看便不明白,俠客不想吃初次見面的人端出來的食物,於是她嘆了口氣,認命地站起身說道:「爸爸你坐著休息,晚餐我來煮。」

「咦?月緒妳已經會自己下廚了嗎?」

「不然這幾年要怎麼養活自己?別擔心,俠客這六年多來挺常找我搭伙,他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。」

「哈哈哈哈…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。」

韓恕容看著韓月緒走進了廚房,一直到聽見開火的聲音他才回過頭來,看著俠客露出微笑。後者瞬間感到不妙。

「你叫俠客是吧?能幫我個忙嗎?」

「什麼忙?」

「我想知道……月緒這些年來都過得怎麼樣。」

韓恕容的視線再度移向廚房,接著他轉頭看著俠客苦笑。

「如果問她的話,她肯定不會跟我說實話的,她說你跟她搭伙了六年以上,代表離開這個家之後,她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跟你在一起吧。所以我想問你是怎麼跟月緒認識的,這幾年來她又都是怎麼度過的……可以嗎?」

「唔……」

俠客偏頭思考了下,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韓恕容所說的,因為韓月緒確實有把痛苦難過的事情,說的很簡單輕鬆的習慣,但是……

他稍稍嘆了口氣,接著放低音量說道:「雖然我跟她認識了六年多,但是在那之前的事情我並不清楚,不過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她家門口,當時她救了當時快死的我。」

「快死了……?當時你就已經是盜賊了嗎?」韓恕容的表情有些驚訝。

「不,當時我底下的人叛變,所以受了重傷逃到了別區……」俠客說到一半便發現,韓恕容的表情越來越疑惑,他很快察覺他們兩個之間的癥結點,於是笑了笑開口補充:「我是流星街出身的,韓月緒跟她的母親分開之後也是在那裡生活。」

「流星街!為什麼?!」韓恕容瞪大了眼,低沉的聲音陡地升高。

從見面到現在,首次聽見韓恕容這麼大聲說話,也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這麼明顯的情緒波動,俠客不禁呆愣了幾秒。

「哪裡有問題嗎?」

「當然有!要是我知道她會被帶到流星街,我絕對……」韓恕容沉著嗓音,咬牙切齒的說道。

觀察了會兒韓恕容的表情,俠客開口問道:「你知道韓月緒她失憶的事嗎?」

「失憶?」韓恕容的表情又恢復了茫然,他搖了搖頭回答:「我不知道,她失去了哪一段記憶?」

「全部。」

「咦?」

「韓月緒說她在流星街醒來的時候,失去了全部的記憶,只知道自己是誰。也就是說,她失去了童年全部的記憶,包含了跟韓先生你在一起的全部回憶,一直到半個月前她才回想起來。」

韓恕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什麼衝擊一般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最後他深呼吸了兩口氣,聲音有些顫抖,斷斷續續的說道:「也就是說……艾多琳卡她造成了月緒的失憶,然後把她丟在流星街……」

「這個可能性恐怕很高。」俠客點了點頭,認同他的說法。

他摀著嘴,表情因痛苦與後悔而有些扭曲。

此刻,俠客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這個男人。雖然他不明白這個家到底發生過什麼,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失去了妻子,女兒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,被妻子拋棄在世界上最殘酷的地方,獨自掙扎著長大,而他卻在十年後才得知這一切事實。

「抱歉,我失態了。」韓恕容皺著眉頭露出苦笑。「請你繼續說吧。」

俠客其實不知道韓月緒希望自己說到哪個份上,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隱瞞什麼,不過他還是說出了他們相識的過程。

韓月緒在流星街的「死神」稱號。

他重傷在她家休養的事。

他們師出同門的事。

一起加入了現在的盜賊團。

一起洗劫了某個國家的皇族、另一個國家的軍事重鎮。

前陣子搶光了某個州的首富的藏寶庫。

韓月緒擔任醫生和後勤的職位,一直都是他們不可或缺的成員。

俠客一點一滴的說出了大家所知道的韓月緒。

他認為,大家所不知道的年幼的韓月緒,屬於韓恕容的;只有自己所知道的韓月緒,是屬於他自己的;只有韓月緒本人才知道的韓月緒,是僅屬於她自己的。

只有大家都知道的韓月緒,才能夠從他嘴裡說出。其餘的部分,要由韓月緒本人告訴她的父親。

這個話題一直持續到韓月緒走出廚房,對他們說:「好了,可以開飯了。」才停了下來。

本來以為他們兩個在一起會有點尷尬的韓月緒,出了廚房之後卻意料之外的發現他們聊得很愉快,於是她有些好奇的問道:「你們在聊什麼?」

韓恕容和俠客互看了一眼,接著露出同樣無害的微笑,異口同聲的說道:「沒什麼。」

韓月緒瞪大了眼,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俠客說道:「俠客你太扯了!我才進去三十幾分鐘,你就把我爸給收買了。」

「唉呀,說收買多難聽,我們只是保有點秘密。」

「話又說回來,月緒妳煮了什麼啊?」

「對啊,快跟妳爸爸介紹一下。我們快去吃飯吧,飯菜涼了就不好了。」

「就是說啊,爸爸我可是很期待月緒妳的廚藝呢。」

韓恕容和俠客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,半拉半拐的把韓月緒帶進了飯廳,忘了繼續詢問他們兩個剛才聊的話題。

一直到用完餐之後,韓恕容才緩緩道出那屬於自己的故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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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ew5046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